學達書庫 > 尾魚 > 四月間事 | 上頁 下頁


  埃琳同意讓衛來賒帳,出於兩個原因。

  一是衛來信用良好,從來沒有真的欠帳;二是因為他說,今晚就會來活。

  來活等於來錢,他上一次來活,帶回來鼓鼓囊囊的一包鈔票,一次昂貴且變態的北極圈度假後,變回窮光蛋。

  這不是正常的生活態度,埃琳憂心忡忡,她隔著酒吧的烏煙瘴氣看向坐在不遠處的衛來,決心要找個合適的機會,勸一下他。

  衛來揪了塊羊角麵包,蘸撒在餐盤裡的鹽,送進嘴裡的時候,邊上湊過來一個身材妖嬈的女人,穿裹身的黑色短裙,眼影濃重,黑裡泛金,像埃及豔後。

  聲音性感而沙啞:「不請我喝一杯?」

  衛來說:「好啊。」

  埃及豔後嫣然一笑,腰肢扭動,駕輕就熟地旋身坐進他懷裡,蕾絲的領口開得很低,一道乳白色擠壓下的深溝嵌進他眼底。

  像破冰船楔開的那道口子。

  女人伸手掛住他脖子,紅唇挨近他的臉,將到而未到時,衛來忽然控住她,說:「別動。你是不是用的香奈兒的唇膏?」

  色號99,正紅,怎麼那麼像在拉普蘭森林裡看到的那只馴鹿的嘴唇呢?

  埃琳冷眼旁觀,以為這戲會轉成兩人相擁離去,誰知五分鐘後,埃及豔後端了一杯酒離開,尋覓新的目標。

  她心下竊喜,端了份起司蛋糕過去:「送的。」又問,「沒看中?」

  衛來說:「有情況啊。」

  埃琳好奇地湊近,他壓低聲音:「我這趟凍得有點狠,這樣的女人在懷裡,我都沒什麼反應。我得恢復適應一下。」

  老祖宗沒騙他,飽暖思淫欲,四個月饑寒交迫,他沒怎麼想過女人,埃及豔後這樣的段數,他的腦子裡冒出的都是芬蘭旅遊風景片。

  埃琳恨恨:「也許凍壞死了呢。」

  衛來拿羊角麵包使勁擦盤子裡剩下的鹽:「怎麼這麼狠呢?凍壞死了,你能得什麼好處?」

  埃琳還想說什麼,牆壁上的掛鐘忽然報時。

  十點,酒吧高處掛懸著的三面液晶背投電視同時開啟。

  埃琳的酒吧叫「We care about the world」,不是沒理由的:每晚十點,酒吧會播報世界新聞。

  常客都知道這規矩,也樂於遵守,不管是泡妞還是K粉,到十點時,必然停止一切,全情投入。

  其實他們中的大多數,出了這酒吧,可能連新聞頻道都沒開過。

  衛來看得很有滋味,四個月不通音訊,每一條新聞都像一根輸血管道,把現實的世界汩汩輸進他閉塞乾涸的血管。

  日本地震,印尼火山口在噴煙,美國校園槍擊,車臣恐怖分子頭目被俄擊斃……

  又一條。

  「今天是沙特油輪天狼星號被索馬里海盜劫持的第七天,船上25名人質仍無消息。據知情者透露,海盜方面開出了2000萬美元的贖金要求……」

  2000萬!美金!

  衛來沒法不想到自己的0.5歐。

  真是……還不如去做海盜。

  快到約定時間,衛來離開酒吧,埃琳在幽暗的走廊裡追上他:「衛。」

  她與平時不同,不調笑、不氣、不惱,神情鄭重,帶一絲無奈和低落,說:「你不能再這樣了。」

  女人是天生的勸說者,端著年輕的臉,說出的話卻像活了一百歲那樣老成:「你對將來沒有計劃嗎?也該存點錢,娶個喜歡的姑娘,買大的房子,過安定的生活。我希望看到你好,畢竟,你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男人。」

  埃琳講的是實話,她在愛慕衛來的過程中,某天醍醐灌頂,發現自己其實喜歡女人——無契機,也無鋪墊,只能用開竅較晚來解釋。

  衛來沉吟片刻——想斷然終止某個話題,必須真誠懇切。

  他回答:「我知道勤懇、上進、安定是普世價值觀,但世界這麼大,你得允許有人脫軌。」

  說完他退後一步,向埃琳鞠躬,彬彬有禮,然後轉身離去。

  非親非故,有人誠心為你打算,理當感激。

  他沒有計劃,得過且過,千金散盡還複來,樂得脫軌,也不想去擾亂軌道之上認真生活的男男女女。

  出公寓樓,沿街道直走,到盡頭後左拐,地磚被沿街的燈光洗得水亮,燈柱下停著一輛破舊的大眾。

  麋鹿站在車旁翹首以盼,看到他時眼睛放光,幾乎是撲過來的:「David's coming!My Christmas tree!」

  聖誕樹是衛來的綽號。

  衛來大踏步上前,在麋鹿近身的刹那一手控住他腦袋,原地把他抹了個圈,然後繞過他,坐進車子副駕。

  車裡溫度適中,適合議事長聊,或者睡上一覺。

  麋鹿興奮地鑽進來。

  「衛!你平安回來了!天知道,我把《荒野生存》看了三遍!有一天晚上夢見你死了,我哭得死去活來——我發誓,伊芙死了,我哭得都沒這麼傷心!」

  衛來無言以對。伊芙是麋鹿的太太,為他生了一子一女,這不是關鍵,關鍵是:伊芙不但仍健在,而且身體健康,再活三四十年不成問題。

  麋鹿是衛來的代理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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