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三線輪回 | 上頁 下頁
二五七


  沒錯,是這樣,現在的日子,其實是最好的:感情正熾,軀體未衰。

  「但如果沒了結的話,或許還會有希望。就像我們之前雖然一次次涉險,但每一次確實是比上一次瞭解得更多、探知得更多。如果再多一次和漂移地窟對抗的機會,會不會能找到治癒你的法子呢?」

  他想了想,似乎又覺得自己太貪心了:「用不著治癒,能幫你多撐幾年也行,人就是這樣,得了一就想二,我之前想著,能和你在一起,就特別滿足了。可是在一起之後,又想要長久一點、再長久一點。」

  易颯站定了不動,低頭看燈光下兩人偎依在一處的長長斜影,聊這種傷感的話題,跟蚊子被蛛絲網住了似的,越掙扎越絕望,不如趁早飛離……

  她忽然瞪大眼睛看身後:「哎呀,叔叔阿姨不見了!」

  宗杭嚇了一跳:「啊,我爸媽呢?」

  邊說邊張惶回頭,恰看到童虹和宗必勝踱著步過來。

  兩人把這對答聽個正著,但腳下不停,繼續往前走,擦肩而過時,童虹忽然幽幽歎了口氣,說:「養個兒子有什麼用,還不如颯颯關心我們。」

  宗必勝說:「可不是嗎,當初還不如養塊肉,還能炒碟菜。」

  ……

  三江源,夜。

  丹增開著摩托車興沖沖往前趕,車燈在夜色裡劈開一道韌直的光亮,而車後座上,搭半爿沉重的羊身。

  他是遊牧民,前些日子認識了一群搞地質的漢族朋友,那些人挺熱情友好的,招待他喝酒,還送了他好多袋裝零食,讓他帶給家裡的小孩兒們。

  來而不往非禮也,丹增心裡一直惦記著這事,想拿對等的禮還,卻一直沒有能拿得出手的,可巧今兒殺羊,他特地留了半爿好的、肥的,想送給漢族朋友們做手抓羊肉吃——心裡一高興,連等到明天都等不了,趕著黑就來了。

  他知道他們駐紮在哪兒,也知道這群人都是夜貓子,絕沒這麼早睡。

  不多時,營地就遙遙在望了,六七頂大帳小帳都亮著燈,帳邊停了幾輛越野車。

  丹增刹住車,一個拎提挺身,把沉重的羊身甩搭上肩,大叫:「哦呀,紮西德勒。」

  一般他這麼一叫,他們就知道了,還會學著他的語氣也叫著「紮西德勒」迎出來,而且,丹增特意扛著羊身,也是想讓朋友們誇他有力氣、厲害——以前,他在他們面前搬抬重物時,他們也這麼感歎過。

  沒有回音。

  丹增愣了一下,側耳聽了聽,把羊身擱下。

  怪了,怎麼好像沒聲音呢,不應該啊,往常晚上來,這兒可熱鬧了,他還湊著那個叫丁誠的小夥子的手機看過一部外國電影。

  外出勘探去了?不是說帳篷是跟著人走的嗎?

  遭了狼了?呸,更不可能,他們的裝備帶得可充足了,聽說連什麼噴火槍、電擊棒都有,而且這附近,根本也沒有狼。

  丹增咽了口唾沫,拔出腰間的藏刀,小心地往裡頭走,一邊走一邊喊著他勉強能記得的幾個人的名字——

  「丁誠?」

  「薑一通?」

  「丁唐?」

  ……

  還是沒回音,丹增頭皮有點發麻,正拐過一頂帳篷,視線裡突然出現了一個人。

  蹲著的人。

  他嚇得一顆心狂跳,猛然抬刀,下一秒又反應過來,忙不迭放下。

  終於見著人了。

  丹增的漢話說得磕磕巴巴:「我找……朋友,送羊肉……」

  他下意識往肩上指,忽然想起羊肉扔在摩托車邊,又趕緊往後指:「扔在那裡,手抓羊肉,好吃……」

  他沒再往下說。

  奇怪,他來這麼多趟了,這個漢人,從未見過。

  這是個中年男人,約莫四五十歲,貌不驚人,手正從地上鋪著的紙箱殼上挪開——看來他剛剛,是拿這紙箱殼鋪蓋什麼東西,但是地上平平展展的,也沒什麼東西要蓋啊。

  丹增說:「你是誰啊?」

  那人笑了笑:「我跟丁誠他們是一個隊裡的,今天才到。」

  這樣啊,丹增松了口氣,又四下看了看:「那……他們呢?」

  「臨時有任務,都趕過去了,留我在這看著,你過來送羊肉嗎?可以交給我,他們要是有誰回來,我跟他們說。」

  丹增趕緊點頭:「好,好,我叫丹增,他們認識我的,你一說他們就知道了,你是……」

  那人說:「我叫丁……」

  說到這頓了一頓,似乎有些茫然,又似乎在那一瞬間,有點想不起來自己是誰。

  過了會,他面色恢復如常,唇邊現出一抹篤定的笑意。

  「我叫丁盤嶺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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