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三線輪回 | 上頁 下頁 |
二四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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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走上前去看他。 說真的,感覺特別陌生,他那麼平靜地躺著,唇角沒了慣常那種譏誚似的笑,身上也沒了咄咄逼人的氣場。 她看了會,把抽屜關上,深一腳淺一腳地出去,眼角幹幹的,還是沒眼淚,就只覺得茫然。 出來看到丁玉蝶,她還禮貌地笑了笑,說:「謝謝啊,我看完了,我自己走就行了,不用送了。」 她覺得自己需要慢慢走一長段路,不需要任何人陪,一步一步,才能把這消息消化掉。 丁玉蝶叫住她,說:「還有件事,丁磧有話留下,他的東西,都給你了。」 井袖以為是紀念品,或者某件有特殊意義的遺物:「什麼東西啊?」 丁玉蝶說:「所有的。」 怕她不明白,他還掄起手臂劃了個圈,以示這「所有」包納一切:「他留下的房子、存款,總之只要是他的東西,現在都是你的了。」 井袖愣了半天,說:「你們肯定是搞錯人了,我連他……女朋友都不是,肯定不是給我的。」 她說完就走了,還真是一路走回去的,半路上嫌拖鞋礙事,還甩了鞋,光腳走完了後半程,腳趾腳心被砂石硌著,慢慢硌出疼痛感,也終於把她硌回了現實。 她在塵土飛揚的大馬路上,赤著腳,抹掉眼角掛下的淚,站了會,又往前走了。 不然還能怎麼樣呢,她這樣的人,唯一的好處就是經得住摔打,任何摔打。 當天晚上,宗杭受丁玉蝶之托,給她打了電話,說:「丁磧留下的東西,確實是給你的,這個沒問題,再說了,他也沒別人給。」 又感歎:「丁磧這人,跟個杠精一樣,我說他不做人事,他臨到末了,非做了一件;我和易颯一直說你跟著他,一定沒好結果,結果……我也是搞不懂他。」 下葬的時候,丁玉蝶來了,還來了個叫易雲巧的女人,都在墓前放了花。 丁磧好像很少照相,墓碑上用的照片是護照上的那一張,神色眉眼都淡漠,像是由始至終跟這世界從無聯繫。 結束的時候,丁玉蝶給了她一個號碼:「以後有什麼難事,你就打這電話,我們會安排人幫忙的。」 能有什麼難事呢,有了錢,有了房子,困難都不再那麼剛硬了。 丁磧留下了張銀行卡,密碼大喇喇寫在背面的簽名條上,很隨意,井袖去ATM機上查了,他其實並不像後來傳聞中的那樣給她留了幾百萬,但也不少,一百二十多萬。 這數字跳出來的時候,井袖恍惚了一下,覺得這世界玄妙,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數:當初易蕭雇傭她,給她允諾的報酬也是一百二十萬,正是這一百二十萬讓她動了心,覺得這不止是錢,還是希望,是後半輩子可以重新來過的生活。 沒想到這一百二十萬真的兌現了,只不過不是易蕭,後半生的嶄新生活,是丁磧給的。 井袖抱著大簇的向日葵,順著墓園的臺階拾級而上,這路徑她早走熟了,閉著眼也不會出錯:走到底,右拐,再一路到頭。 放下花,她坐到階邊,隨手去拔階下雜生的野草,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丁磧說著話。 ——宗杭去柬埔寨了,本來他讓我一起去的,我想想還是算了,他去是有希望,有奔頭,我去算什麼呢。 ——我一直想打聽當初發生了什麼事,但丁玉蝶不肯說,問宗杭,他也不說,還說不知道最好,難得糊塗。也沒錯,我就是糊裡糊塗的,忽然該有的都有了,還被舊相識們說是有福氣、有眼光、積了德。 說到這頓了一下,自己糾正自己:「也不是都有了,你要是能活著就好了。」 有風吹過,送來細碎鳥鳴,還有枝葉颯颯響聲。 「店裡生意挺好的,有客人約我出去,但不是很靠譜,我就拒了……」 井袖笑起來,不再說話,原地坐了很久,直到另一側有敲敲打打的入葬典禮才回過神來,起身跟丁磧道別:「我走了,下個月再見吧。」 回去的這段路,她照例用走的。 路上給宗杭撥了個電話。 接通了,覺得那頭真嘈雜,像在修理廠,有引擎嗡嗡響,有電焊聲,也有叮鈴咣當捶砸聲。 井袖問他:「你在哪呢?」 「摩托車租賃行,我得租輛車,正讓人加固呢。」 井袖笑:「去找易颯啊?」 「是啊,這兒都騎摩托車,方便。」 正說著,忽然有道清亮亢奮的嗓音插進來:「是井袖嗎?井袖,我是阿帕,hell,我也陪著小少爺,小少爺去哪我去哪,不然不放心!」 宗杭在那頭訓他:「哪次出事不是你陪著的?我看有你陪著我才不放心呢。」 井袖噗一聲笑了出來,頓了頓輕聲說:「真羡慕你啊。」 宗杭奇道:「羡慕我?羡慕我什麼?」 井袖也說不清楚。 宗杭還沒找到易颯呢,找到了,也未必能說服她,據說易颯是個主意很大的人,而且,按宗杭的說法,易颯還生了很重的病。 大概是羡慕他能有這麼個認定的人,也羡慕他認定了就一直堅持、不論結果吧。 井袖說:「沒什麼,反正,你加油吧,有好消息跟我說一聲。」 真心換真心,一片真心出去,總有回應的,就算沒回應,又能怎麼樣呢,不損失什麼,也對得起自己。 有些事情,未必要有好的結果,但堅持本身,就已經足可慰藉了。 掛了電話,她繼續往前走。 丁玉蝶曾經給她聽過一句話,說是丁磧的臨終遺言,截取了關於她的部分。 只一句。 「我留下的東西,就給井袖吧,就跟她說……」 就跟她說什麼呢? 她常常揣測這下文,還一度去求大仙兒,希望能等到一回丁磧入夢,把這句話給補全了。 始終沒能等到,也不是沒有做過關于丁磧的夢,但夢裡,丁磧始終疏離,一如生前。 再後來,井袖也釋然了。 什麼都比不過認真、踏實、儘量幸福地繼續生活吧。 丁磧不是她的歸處,但他確實曾經推舟擁水,渡了她一程。 她該活得更好些,也只有選擇去活得更好些,才不負這一渡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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