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三線輪回 | 上頁 下頁
二二三


  她身子一沉,頭剛浸入水中,忽然覺得不對。

  水好像動了。

  易颯也察覺到了,這情形跟上一次相同,都是似乎開了個出水口,然後水位驟降,宗杭就是因為這個被水流裹得直沖出去,險些被太歲給夾死……

  她大叫:「穩住了!大家互相抓住!」

  話剛落音,水位就開降了,人都在水裡,完全控制不了自己,都隨著水流往同一個方向疾沖了過去,好在易颯叫得及時,各人動作也迅速,胳膊勾胳膊腿勾腿的,先是四小群,疾漂滾翻的時候又成功設法抓勾在了一起,像遭了洪水的蟻群那樣牢牢抱成團,週邊的都拿了烏鬼匕首在手,遇到嶙峋些的山岩就又紮又勾,借著阻力抓攀,就這樣連攀帶爬的,一個個都壁虎樣攀上了山岩,低頭看腳下急湧的水流。

  那些原本懸浮的屍體,像順流飄滾的圓木,都向著盡頭處急沖而去。

  盡頭處的,那是……

  太歲。

  依然是那個半開腦殼的形象,外殼包覆著息壤,中間是蠕動著的巨大肉塊,但這一次,水位比上次降得還要低,露出了底下的息壤,那些屍體漂流到那兒之後,腦袋像是被吸進去了,只餘脖子以下的部分,還在水面上來回晃漂著。

  這場景讓人頭皮發麻,有好幾個人失聲叫了出來:「這是幹什麼!它想幹什麼?」

  易颯正想喝令他們冷靜點,目光突然被別的什麼吸引了過去。

  那是邊沿上包覆著的息壤,正慢慢延伸出一條長長的觸手。

  息壤本身就是可以無盡生長的,那觸手大概手臂樣粗細,於半空中漸逼漸近,像優雅彎勾的天鵝細頸,在眾人身前不遠處頓了幾秒之後,慢悠悠忽上忽下,端頭一時對準了這個,一時又對準了那個。

  這下,不用易颯開口了,整面石壁上鴉雀無聲,只餘或輕或重的喘息。

  過了會,那端頭對準了丁玉蝶,這還不夠,幾乎是眾目睽睽之下,端頭瞬間尖利,那架勢,猛然一紮的話,怕是能紮透石壁。

  丁玉蝶心裡暗罵了句「臥槽」,這是看他美嗎,怎麼第一個挑中他了?

  丁盤嶺壓低聲音:「丁玉蝶,你要注意躲啊……」

  話還沒說完,那根息壤閃電般紮將過來,好在丁玉蝶早有準備,一手扒住凸出的岩體,手臂用力,身子往邊側猛蕩了過去。

  息壤真地紮進了石壁,然後倏然拔出,但接下來,它就不挑人了,幾乎是雜亂無章地向著石壁上陡然掃刺,眾人或避或挪,應對不暇,有人已經撐不住,手臂脫力,撲通墜入水中,這一下倒提醒了丁盤嶺,他大叫:「跳!往水裡跳!」

  也只能如此了,易颯一咬牙,手臂一松,身子往下急墜,行將接近水面時,腦後忽起風聲,她後腦勺發涼,還以為要糟糕——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,那聲勢跟她擦身而過,旋即有慘叫聲揚上半空。

  落水時,易颯抬頭去看,看到有個人被那根息壤刺穿胸腔,卷向高處,然後甩飛了出去——而落下的地方,恰好是那些屍體的所在,然後被水勢一帶,腦袋同樣被吸了進去。

  那根息壤重又探了下來。

  易颯小腿都有些抽筋了,迅速潛入水中,不止是她,其他十二個人也一樣。

  但沒用,這水稱得上清澈,而且因為息壤的關係,還頗為光亮。

  那根尖利的息壤,在水面之上徘徊不定,忽而前探、忽而後拱,像是在捋臂張拳,時刻都會發起攻勢。

  易颯咽了口唾沫,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抖得厲害,覺得身周的水都在微微震顫。

  她忽然發覺,自己和身邊的這群人,都好像魚啊。

  而那根息壤,就是尖利鋥亮泛著寒光的魚叉。

  魚群在水中瑟瑟發抖,等待著避無可避的圍捕,說的就是現下這種情形了吧。

  正想著,水面上攪起震盪。

  是那根息壤扭曲著鑽探了下來。

  丁磧開著車,車速已經很快了,宗杭還嫌不夠:「快點,再快點。」

  丁磧斜乜了一眼副駕駛上的宗杭:他打著大手電筒,半個身子都已經探了出去,就是為了查看就近的這一片有沒有洞口。

  前頭就到山腳下了,丁磧說了句:「注意了啊,沒路了,回拐了。」

  他猛打方向盤,宗杭猝不及防,一下子跌回車裡,幸好早有準備,胳膊上事先套了安全帶。

  他咬牙瞪丁磧。

  丁磧感覺到了,說了句:「我提醒過你了。」

  又說:「怎麼說啊,回去了啊,周圍十幾裡都看過了,你不會是想讓我把方圓千八百里繞個遍吧。」

  宗杭冷笑:「你就希望他們死是吧?易颯死了,再也沒人追著你要你給陳禿一個交代了,你乾爹死了,也再沒人指手畫腳指派你做事了。」

  丁磧嗤笑一聲,說:「別把人想那麼壞啊,多看看人身上的閃光點:你連車子都不會開,還不是靠我載著你到處找?不然光靠你兩條腿,這方圓十幾裡,到天亮都找不完。」

  頓了頓又補一句:「不過你說的這種情況,客觀上看,對我來說確實不賴。」

  媽的!

  宗杭氣血上湧,又強行勒令自己忍住:丁磧不是重點,以後多的是機會跟他算帳,現在一分一秒都寶貴,要集中精神,去思考最關鍵的事。

  地窟的出口在哪呢?

  理論上說,它已經「漂」到這了,不可能馬上漂走,地窟既然在底下,這個口也許會開得隱蔽,但不該開得太遠……

  到底在哪呢,營地裡裡外外他都看過了……

  他緊張地看手機上的時間,過夜半了,再有五六個小時,這地窟可能真的就找不到了……

  遠遠的,營地的光亮又遙遙在望,營地外側有兩長溜黑魆魆的車駕,那是前隊駕駛的車輛以及他們今天剛開來的車子……

  宗杭腦子裡驀地一閃,真他媽跟閃電掠過、一切纖亳痕跡無所遁形似的。

  他大叫:「車子底下!車子底下!停車!停車!」

  丁磧急刹車,看著車門打開,宗杭幾乎是摔滾了下去,然後手足並用,連滾帶爬地沖向最近的一輛車子,手電筒打向車底,然後迅速轉到另一輛。

  丁磧覺得好笑:這麼拼命幹嘛呢,這世上有哪個人是不能死的?哪個人非活不可?沒及時趕上也就過去了,如此而已。

  他打開車前屜,從煙盒裡抽了根煙點上,深吸一口,又很放鬆地慢慢吐出。

  高原上夜空清冽,星星都很明晰,一顆一顆,近在眼前,這一口煙氣,籠住了不少星子,讓他有奇異的滿足感——要知道在億萬光年之遙,這些都是不輸於地球的大星,現下就像一撮細碎芝麻,讓他吐一口煙就遮住了。

  他興致勃勃,又深吸一口煙氣,正待吐出繼續這自欺欺人的遊戲,不遠處忽然傳來宗杭興奮到嘶啞變調的聲音:「找到了!這裡!這裡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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