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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一


  這麼晚了,又是這麼偏的地方,還開著車,難不成是三姓的後隊?

  宗杭心頭一喜,拎起手電筒就走,走了兩步又停下,想了想,為防萬一,把扳手也拿上了。

  宗杭小跑著一路出了帳篷群,果然,遠處有輛車越駛越近,車前燈光雪亮,像憧憧暗裡暴突前探的大眼。

  他迎著車來的方向,略低了頭避開刺眼的燈光,拿手電的那只手拼命在空中舞著。

  車子在他身前不遠處急刹。

  睜眼去看,那頭太亮了,一時間看不清,怪的是,車上的人明明能看清他,卻仍安靜坐著,沒下來,也沒打招呼。

  宗杭覺得不對勁,試探著往前走了兩步。

  車上的各色大燈終於關掉了,只余車內的暈黃光亮,散亂的雪粒子在光裡打轉。

  媽的,駕駛座上坐著的,居然是丁磧!

  宗杭猝然止步,一股極不舒服的感覺湧上心頭:這些日子以來,雖然跟丁磧見過幾次,但都是人多的場合,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一對一的對視——當然,這情形從前也發生過,結果不是自己死了,就是自己遭殃。

  丁磧從車上下來,很納悶地看了他一眼:「你怎麼在這?你不是被送走了嗎?」

  又看了看周圍的車子:「嶺叔他們先到了是吧?我先過去了。」

  他也不大想跟宗杭獨處,大步流星往帳篷群走,宗杭攥緊扳手,不緊不慢跟在後頭。

  果然,丁磧警惕性挺高的,沒走兩步就停下了,頓了頓,狐疑地回頭看宗杭:「怎麼沒動靜啊?」

  宗杭說:「你自己過去看吧,一個人都沒有,先來的,後到的,都失蹤了。」

  儘管事實擺在眼前,丁磧還是不肯信宗杭的話,徒勞地在每一頂帳篷間進出,不過有一頂,他進去了就沒出來。

  宗杭慢慢走了進去。

  丁磧正站在他剛剛挖的那個人身前,確切地說,他只挖出了半個腦袋和一隻伸得很長的、拼死往土裡摳挖的手臂。

  雖然連人的臉都沒見到,但這姿勢,足以說明一切了。

  丁磧顱頂發涼,問了句:「活埋?」

  如果有的選,他也不想跟宗杭說話,但現在,這方圓幾十裡,能答他話的,估計也只剩宗杭了。

  宗杭站得離他遠遠的,一直緊攥扳手:「我比丁盤嶺他們遲了大概一個來小時下車,我到的時候,已經空無一人了。我在這裡發現了露出土層的很短的發尖,邊上還有刮蹭的痕跡,我就也挖了一下,然後你就來了。」

  丁磧愣了一會:「你的意思是,所有人都像他一樣,被拉進地下、埋在裡頭了?」

  宗杭沒吭聲,他起初也懷疑,腳下的這片土裡,深深淺淺、高高低低,埋滿了三姓掙扎求生姿勢各異的屍體,但又覺得不太合理:怎麼埋的?怎麼做到單埋人、不埋邊上的物件的?如果說是地上忽然裂開一個大口吞了人,那整個營地都該消失吧?

  而且,他一直待在車上,並沒有聽到什麼騷動和歇斯底里的尖叫。

  給人的感覺,好像是……悄無聲息、一個接著一個幹掉的。

  易颯也在其中嗎?還有丁玉蝶?

  宗杭忽然覺得胸口冰涼一片,好像開了個洞。

  不會的,他死咬牙根:生要見人死要見屍,不見到屍體,他絕對不承認。

  他胸中堵一口惡氣,連帶著目光都兇悍了,惡狠狠盯著丁磧:「你呢,你幹什麼去了,怎麼落後這麼多?」

  這種時候,也無所謂藏著掖著了,丁磧也爽快:「嶺叔表面上是讓我去採買潛水服和氧氣瓶,其實是要我把火焰噴射器偽得跟氧氣瓶一樣,還有兩桶汽油,他知道息壤和太歲都怕火,怕再下地窟有危險,覺得有這兩樣東西,心裡會踏實一點。」

  宗杭沉默。

  丁玉蝶之前反駁他說:你都想到了,我盤嶺叔會想不到嗎?

  丁盤嶺果然想到了,也準備了厲害傢伙,但沒想到的是,太歲忽然一改之前的弱者姿態,悍然動手,出其不意,戰場改在了地面,手筆還這麼大,一個都沒放過。

  丁磧低頭看土裡的那人:「掙扎得很厲害啊,看起來,好像是地窟忽然開口,人掉了下去,然後地窟封死得又太快,活活憋死在土裡的。」

  宗杭覺得未必:「有一頂大帳裡,吊機都已經立好了,這就說明,漂移地窟是正常『地開門』的,大家都在為這個事忙,可是它又不見了。」

  說到這兒,他戒備似地看了丁磧一眼,蹲下身子撿起尖刀,大略畫了個類似長頸大肚燒瓶的形狀:「你也下過漂移地窟,應該知道,這頸子就是那條很長的通道,下頭這大肚子,是盛滿水的窟洞。」

  「它好像隔幾天會有一次地開門,每次先噴出一股氣流,然後敞著洞口,晾到天明。」

  沒錯啊,丁磧皺眉:「所以呢?」

  「我感覺,像家裡開啤酒那樣,開瓶時有酒氣沖上來。那個地窟是封閉的,太歲在裡頭吃喝拉撒的……」

  宗杭頓了一下,也不知道「吃喝拉撒」這個詞用得是否準確,不過無所謂了。

  「會定期產生濁氣,它要開窗放掉,換新鮮空氣進來,這是它的活動規律,今天晚上,它假裝開了次門,哄騙得大家像上次一樣把營地遷了過來之後,又假裝關掉了——但它要換氣的話,就不可能真關,它一定還開著,就在附近。」

  丁磧哦了一聲:「所以呢?你要找到它?繼續下去?」

  這語氣有點不對,宗杭看他:「什麼意思?」

  丁磧笑笑:「別看到我就跟個鬥雞似的,我沒別的意思。就是從最經濟的角度出發,我想跟你說,如果三姓的人都像這個人一樣……」

  他目光下行,掠過那個土裡的人的烏黑發頂:「那就是都死了,這麼多人都沒鬥過它,你一個人下去,也是白白送死,何必呢,你爸媽不是還在家裡等你嗎?」

  宗杭強壓怒火:「你的意思是,就這麼不管了?」

  只發現一個人的屍體,誰敢下斷言說,所有人就都這麼死了?

  丁磧說:「別誤會,我的意思是,大家都已經盡力了。」

  易颯也看到了易雲巧翹起的頭髮。

  真巧,她身後的背脊處正慢慢發燙。

  這是水鬼天生的預警反應,易颯迅速回頭。

  沒什麼異狀,但她還是不放心:「雲巧姑姑,我來挖,你守一下我。」

  易雲巧嗯了一聲,起身向外走了兩步,眼神戒備,四下逡掃,整個人蓄勢待發。

  易颯籲了口氣,低頭繼續刮蹭土層,剛刮了兩下,忽然聽到易雲巧短促的低叫,還沒來及回頭,自己腳下一空,身子驟然墜下。

  易颯本能地伸手上抓,指尖處瞬間凝土,她心裡一驚,迅速縮手,只來得及叫:「別亂動……」

  上頭已然封住,整個人順著一條狹長窟道急速下滑,正頭昏腦脹,又掉進一個大些的窟道裡,好在直上直下,身體姿勢總算是穩住了,不多時撲通一聲,直直墜入水中。

  易颯差不多明白了。

  上次下漂移地窟,就是一條直上直下的通道,像是樹幹。

  但這次不一樣,這次樹幹沒有通到地面,它在某個深度,忽然分叉,也不知道分出了多少條能在土壤中鑽扭的觸手般的窟道,但沒法維持很久,開合的速度很快,即開即封。

  所以別掙扎,掙扎得厲害了,人就會被封死在土裡,永遠凝固在地層的某個深度。

  下墜的力太大,易颯急速在水中下沉,好不容易緩過來,勉強穩住身體,已經在接近水底。

  抬頭看時,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寒顫。

  頭頂上方,至少錯落地漂著十幾具屍體,看著眼熟,都是三姓的前隊,可能剛死不久,屍體還沒漂起來,都以詭異的姿勢懸浮在水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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