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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六


  三姓的溯源,起初只是三個人,後來家族繁衍,不斷擴大,人越來越多,也就是眼睛越來越多。

  丁盤嶺擔心的是:三姓的每一個人,其實都是地窟裡的東西散落出來的「眼睛」。

  水鬼三姓,也許不是什麼天賦異稟的秘密家族,其本質,是某樣東西刻意培養出來的前哨、瞭望塔、觀察站。

  他們眼睛攝入的一切,以為是私人感受,其實,背後有人,眼後有眼。

  加油站的大匯合,算是臨行前最後一次休整,很多人忙著上洗手間、進便利店買煙、買功能飲料,嘈雜聲攪在雨聲裡,一片沸沸揚揚。

  易颯穿過這聲浪,去找丁盤嶺。

  丁盤嶺並不買東西,卻也饒有興致地隨大流,在便利店的貨架間走來走去,隨手拿起什麼看看說明,又規規整整放回去。

  看見易颯過來,他問了句:「看明白了?」

  易颯嗯了一聲,彎起一根手指點戳了下眼周:「我們?」

  丁盤嶺示意了一下便利店裡那些三姓的人:「沒准都是。」

  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,但這猜測從丁盤嶺口中得到佐證,易颯還是止不住一陣心驚肉跳:「我們看到什麼、讀到什麼,它都一樣能看到?」

  丁盤嶺說:「應該是吧,你就想像一下,大家都是人形攝像頭……」

  說到這兒,腦袋怪異地朝著貨架轉了一圈,像電子眼從這頭掃到那頭:「新上的產品、新做的活動、新換的明星代言,它都看得到。」

  易颯胳膊上汗毛都起來了,聲音也隨之壓低:「那我們想的呢?能控制我們想什麼嗎?」

  丁盤嶺笑起來:「也別草木皆兵的,這個它應該還做不到,如果能控制我們做事,哪還有必要設這麼多局啊,應該就只是看,透過你的眼去看。」

  那也很糟心。

  易颯很不自在地四下看了看:這趟出來,三姓少說也有幾十號人,如果這猜測成立,相當於幾十個攝像頭架在周圍,說什麼做什麼,毫無隱私可言。

  丁盤嶺看了她一眼:「這種感覺,讓人很不舒服是吧?」

  易颯點了點頭。

  丁盤嶺雙唇抿起,兩道法令紋溝壑般拖過唇角,良久才說了句:「我也是。」

  太原至西寧,一千多公里的路程,緊趕慢趕,也走了兩天。

  因為「眼睛」這事帶來的疑慮,並沒能困擾宗杭多久,他以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精神開解易颯:「死了又活都過來了,借個眼看看東西,多大點事啊。」

  反正都滿頭包了,多它一個也不多。

  還學會了換個角度看問題:「以前,丁長盛他們老盯著我,覺得我是異類,現在好了,他們也正常不到哪去,各有各的怪,我心裡平衡多了。」

  ……

  第二天傍晚,車隊進了西寧,市區幾番輾轉之後,在一幢金碧輝煌的大酒店前停了下來。

  這兩天車坐得太久,四肢都有些發僵,下了車之後,好多人不急著辦入住,都就地又是拉抻又是轉體,易颯正揉著脖子,丁長盛興致很好地過來,叫她:「颯颯,對這還有印象嗎?」

  易颯莫名其妙,丁長盛料她也想不起來,抬手指了指高處的招牌:「看那!」

  循向看去,五個鎏金大字:江河大酒店。

  易颯失聲叫了出來:「是那個……江河招待所嗎?」

  丁長盛笑呵呵的,他故地重遊,心情大好:「就是那個,想不到吧?是三姓的產業,連地方都沒換,原址拆了重蓋的,颯颯,你那個時候,才這麼高……」

  他拿手比了個高度:「滿地亂竄,皮的呦……」

  正說著,裡頭有人迎出來,大概是舊相識,丁長盛樂呵呵地過去了。

  原來,就是那個江河招待所啊。

  易颯原地站了會,有點茫然地四下去看。

  不認識了,真認不出了,全都變了。

  她記得,當年的那個江河招待所,是小學校改的,很簡陋,一間教室拿隔板隔成兩間客房,上廁所要去公共洗手間,周圍沒高樓,都是很矮的平房,商店也沒招牌,只拿紅漆在牆面上抹了「商店」兩個字,她為了顯擺自己認字,隔大老遠就指著叫:「立廣!立廣!」

  宗杭在邊上看她,丁長盛的話他都聽到了:「易颯,你是小時候來過對吧?」

  易颯點頭。

  她指給宗杭看:「以前不這樣,以前只一幢樓,還有個操場,操場上有個秋千,我就在那蕩秋千……」

  「還有這邊,出門左拐,是商店,賣玩具的。有一天,我姐姐跟姜駿出去約會,我那時候不知道什麼叫約會,以為他們出去玩,哭著吵著要去,擱著以前,我姐姐肯定會推我、擰我耳朵……」

  「但是那個時候,薑駿就在邊上,當著小姜哥哥的面,她得表現得溫柔。她就柔聲細氣跟我說,囡囡,你聽話自己玩,姐姐給你買個玩具。說完了,牽著我的手進了商店,給我買了個玩具釣魚機。」

  她咯咯笑,眼前卻漸漸有點模糊:「我抱著玩具釣魚機站在店裡,跟被雷轟了一樣,連我姐姐和姜駿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——因為她沒對我這麼好過你懂嗎?居然給我買玩具,從來沒有過的事,你說女人虛偽吧?我真是托了小姜哥哥的福……」

  宗杭擔心地看著她:「易颯,你沒事吧?」

  易颯這才回過神來,大聲說:「沒事,當然沒事。」

  又瞪宗杭:「別用那種眼神看我,跟我多委屈可憐似的,我告訴你,根本沒事,無所謂。」

  她解釋:「真的,我那時候太小了,家裡出這事,我沒概念,不知道意味著什麼,後來長大了,習慣了,也就這樣了。雲巧姑姑她們還老歎氣,說什麼颯颯太可憐了,可憐什麼啊,一群鹹吃蘿蔔淡操心的……走吧。」

  因著這批人的到來,酒店幾乎不對外營業了,房間管夠,不過易颯還是習慣性地要了間雙人房。

  風塵僕僕的,她進房第一件事就是洗澡,剛擰開蓮蓬花灑,宗杭在外頭叫:「易颯,我出去逛逛哦。」

  真不安分,還要出去逛,當是來旅遊呢,易颯把水頭開到最大,一頭紮進了燙熱的水線裡。

  這個澡,她洗了很久。

  因為總忍不住,想起當年發生的事兒,有些早就忘記了的,居然也過電影般如在眼前。

  這兒居然就是那個江河招待所,原址原地。

  ——她在這兒摔過易蕭的口紅,然後「別出心裁」地,想到了拿糨糊去粘。

  ——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水果罐頭吃,因為她長得漂亮,人可愛,嘴也甜,她充分發揮這優勢,蹭到無數稀罕的吃喝,而丁磧,只能無比羡慕地在一邊看著。

  ——父親易九戈牽著她的手帶她逛街,買當地的老優酪乳給她吃,她只吃了一口就酸得全吐了,小臉皺成了風乾的橘子,賣優酪乳的藏族老婆婆笑得前仰後合,把白砂糖罐子往她手裡塞,她才知道,這兒的優酪乳得加大把的白糖調味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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