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三線輪回 | 上頁 下頁
一五九


  宗杭愣愣看著,覺得話中所指,句句都跟自己相關,但具體關聯在哪,又說不清。

  他拿手點向紙面上一處:「易颯,這個『掛水湖底輪回鐘』,鄱陽湖不就是掛水湖嗎?我們在息巢裡看到的那個太極盤一樣的東西,會不會就是輪回鐘啊?」

  易颯的注意力卻不在「鐘」上。

  她盯著「輪回」那兩個字看。

  輪回,生生死死,死死生生,一般代表又一重新生,這上頭說,「金湯水連來生路」,來生,自然就是新生,而既然有「輪回」這兩個字,那「多舍」……

  她周身泛起寒意:「不是『多舍』,記錄的人聽岔音了,應該是『奪舍』。」

  宗杭不懂什麼叫奪舍:「這又是什麼意思啊?」

  易颯回過神來:「快,把我手機拿過來,在包裡。」

  她語氣不對,宗杭趕緊去到摩托車旁,把掛著的包拿過來。

  易颯翻出手機,手指微微發抖,她翻到通訊錄,幾下滑過,撥了易雲巧的電話。

  易雲巧接得很快,聲音一如既往的神秘兮兮:「哎,颯颯,我正要找你呢,你聽說了嗎……」

  這位雲巧姑姑,真像個大型的消息處理中心,任何時間找她,都有八卦聽,永遠不愁寂寞。

  易颯打斷她:「雲巧姑姑,我有事找你,你認識易寶全這個人嗎?」

  易雲巧愣了一下:「易寶全……」

  易颯在心裡暗暗祈禱:認識,你一定要認識,都是易家的人,跟你差不多輩分,在三江源「遇難」,你不可能不認識。

  「你打聽他幹什麼啊,我都得管他叫『哥』呢,死了二十多年了,跟你姐姐一樣,三江源出的事,是個水八腿……」

  說到這兒,許是勾起舊事,易雲巧歎氣:「當年,咱們易家,也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,全哥人挺好的,我結婚的時候,他封了挺大的紅包,禮賓冊子上,還摁了手印……」

  等會……摁手印?這是什麼操作?

  易颯奇道:「不應該簽名嗎?」

  易雲巧說:「就是說呢,也是因為這個,我記得牢:全哥是五幾年生人,該上學的時候正好趕上運動,他又不向學,喜歡跟著瞎竄熱鬧,耽誤了上學,所以他不怎麼識字,人家都是簽名寫賀辭,他只摁了個手印,這事吧,他自己覺得丟人,我們也不會往外傳……哎,颯颯,你在哪啊,怎麼我聽這麼大水聲?」

  不識字,不會寫……但那「我們來了」幾個字,寫得可是相當有鋒銳。

  易颯腦子裡轟轟的:「那他……會畫畫嗎?」

  「筆桿子都不願握的人,還會畫畫?哎,不對,你打聽的應該不是他吧,同名同姓的?」

  易颯也不知道自己敷衍了幾句什麼,總之是前言不搭後語的,把易雲巧支吾了過去。

  掛了電話,全身發冷,她垂下腦袋,兩手插在頭髮裡又摁又捏,似乎當腦子是檸檬——得擠壓揉按,才能產出些有價值的思量。

  宗杭默默地把她的手機拿過來,自己去搜什麼叫奪舍。

  首頁很快就跳出來了,說是道家的一種理論,借別人的身體還陽,迷信點說,估計就是借屍還魂了。

  輪回、奪舍,聽起來總覺得像是誤入中國古老的玄學筆記、灰暗傳說,宗杭胳膊上,粒粒雞皮疙瘩奓起。

  良久,易颯才抬起頭來,輕聲說了句:「宗杭,會不會這些死而復活的人,其實根本不是原來的自己,早就是別人了?」

  說這話的時候,天色恰好完全暗下來,最後一線光瞬間被洶湧激越的水面咽進腹裡。

  宗杭像被蠍子蟄了般,渾身一顫,大聲說了句:「你在說什麼啊,易颯,不是的,不會的!」

  易颯反而平靜。

  她指向那本筆記:「裡頭說,生命只有一次,對任何人來說,都只有一次。」

  宗杭說:「丁長盛也說了,那都是瘋言瘋語,一派胡言!」

  他全身的血止不住往腦子裡突,這一時刻,真是寧願為丁長盛搖旗呐喊,也不願相信別的。

  他就是宗杭,還是宗杭,宗必勝和童虹的兒子,他的一切一切,都跟過去一模一樣,憑什麼說他是別人?

  易颯伸出手,握住他的,低聲說:「宗杭,你別慌啊,我跟你是一樣的。」

  水聲嘩嘩,河面上激起的水霧是涼的,風也是涼的,只易颯的手是暖的。

  她說:「丁長盛看不懂這本筆記很正常,他不是水鬼,不常下水,也沒去過息巢,他當然會覺得這是胡說八道,即便我姐姐,也是下了息巢之後,才意識到一些事的。」

  宗杭握著她的手,緩了好一會兒,低低嗯了一聲,神思恍惚間,忽然想起之前在溶洞做過的那個夢:自己寄出的那張明信片,被郵局蓋上了「查無此寄件人,不予投遞」的戳。

  夢真的是有徵兆的嗎?他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宗杭了?

  宗杭頭痛欲裂。

  易颯安慰他:「你也不用太在意這事,現在還都是推測……『它們來了』裡頭的那個它們,應該是真的有所指的,只不過,『它們』好像不是人,而是……」

  宗杭壓低聲音:「鬼嗎?」

  易颯緩緩搖頭。

  不像,跟民間傳說裡的鬼怪,似乎也相去甚遠,更像某種未知的力量。

  她沉吟:「三江源那一次,易家人死了一大批,也活了一批,丁長盛一直覺得,那些倖存者是受到了感染,但其實,他們是復活得太快了,這一批活過來的人,其實已經是『它們』了,不管是我姐姐、姜駿,還是這冊子上記下的人。」

  「說是借屍還魂也不確切,其實更像……」

  她突然冒出一個詞來:「嫁接。」

  這個詞,她也解釋不清,於是手機上搜了給宗杭看。

  簡單來說,是植物的一種生殖方式,「把一種植物的枝或芽,嫁接到另一種植物的莖或根上,使兩個部分長成一個完整的植株」,又說是「利用植物受傷後能夠愈傷的機能來進行的」。

  她拿宗杭舉例:「你被打了三槍,槍槍致命,但我後來看過你的傷口,都已經長好了,這是一種『愈傷』的機能,人是沒有的,你懂嗎?但『它們』可能有。」

  「再說息巢裡的那些屍體,死是死了,都還沒有腐爛,稱得上新鮮,你被沉湖時,也剛死不久,可能恰好符合嫁接的條件,但這種嫁接,有排斥反應,爆血管就是其中一種,長成奇形怪狀、肌骨移位,也是一種。」

  宗杭聽得似懂非懂。

  他想起有一次去農家樂時,農莊裡的人伺弄植株,好像也提過嫁接,還舉了個例子,土豆嫁接番茄,據說得到的新植物,上頭結番茄,下頭長土豆。

  但沒聽說過還能「嫁接」人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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