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三線輪回 | 上頁 下頁
一三〇


  仰天躺著,面色煞白,肢體僵硬,應該已經死了。

  但她還是試探著叫了聲:「姜叔叔?」

  沒回應。

  易颯走上前去,看看薑孝廣的屍體,又抬頭看高處,看到一根斜出的斷折桅杆。

  從屍體的狀態和屍斑的情形來看,死了有段時間了,初步推測,死的時候,可能是掛在了高處的桅杆上,木頭漸漸吃不住這重量,終於斷折——屍體從上頭砸落,中途撞到船舷、帶裂木板,所以會有聲響不絕。

  然後墜落在這裡。

  宗杭警惕地環伺周遭,但聽到那聲「姜叔叔」後,也知道是「熟人」,還是被自己拿碗砸過後腦的「熟人」,忍不住一瞥再瞥,心頭發毛。

  薑孝廣身上,好多血道道,早已凝結發暗,好多是劃破了衣服直接入肉的,看來不管殺他的是誰,指甲一定很駭人。

  易颯伸手掰住薑孝廣的肩膀,把他上半身抬起來看了看。

  後腦凹了一塊,不知道什麼東西砸的,致命傷應該在腦後。

  易颯示意宗杭原地別動,自己爬上高處看了一回,除了在船板壁上看到一些雜亂的抓痕外,沒別的發現。

  她又原路返回。

  宗杭緊張地迎上來:「怎麼樣?」

  易颯搖了搖頭,低頭看薑孝廣的屍體,心頭一陣惆悵:前兩天還活生生的人,忽然就橫在了這。

  一直以來,不管是不是暗藏居心,薑孝廣對她,還算是不錯的。

  她搬了些廢舊木料,勉強把薑孝廣的屍體搭罩住,然後招呼宗杭:「走吧。」

  宗杭一愣:「往哪走啊?那這位姜……先生呢?就不管了?」

  姜孝廣跟他爸一樣的年紀,他還拿碗砸過人家腦袋,總覺得於心不忍。

  易颯反問他:「你還能怎麼管?拖著他走嗎?現在開始,最重要的事是找出路,其他一切靠邊。」

  她已經餓得有點心慌了,嘴唇越舔越幹。

  估計最多再頂上半天,生存危機就要壓倒一切了,到時候,什麼息壤、船塚、兇手、秘密,都沒有一口水、一角餅來得重要——但處境、情形,卻還在往更莫測的方向轉化,一點脫困的希望都看不到。

  找出路,話說得篤定,但真正做起來,一籌莫展。

  這洞像垃圾場的傾瀉地,到處都是船,歪散的、靠邊的、堆疊的,打眼看過去,根本沒往外的出口岔道,如同巨大的箍桶,還帶蓋。

  這可怎麼出去?難道跟蛤窩的那個溶洞一樣,也被息壤封死了?又要燒出條路來?但這兒這麼大,往哪燒呢?

  兩人找了好久,精疲力竭,好在這兒不缺休息的地方:任何一條稍微大點的船,找到破口鑽進去,就算個不錯的掩體。

  易颯在隱蔽處找了條沒翻的小貨輪,進去找了張床,床墊子撣撣就蜷縮著躺下了。

  太累了,心比身體還累。

  宗杭還想做點什麼:「易颯,要麼我出去找找,有沒有什麼吃的?」

  易颯話都說得有氣無力了:「你別亂走了,到時候走丟了,我都不知道往哪去找你。不會有吃的,就算是密封罐頭,這幾十年下來,早變質了,你先睡會吧,養點體力。」

  也是,宗杭從隔壁拖了張床墊子過來,在她床邊搭了個鋪,然後挪桌搬椅,把入口堵嚴實,這才放心躺下。

  躺下不久,就聽到肚子咕咕叫,他拿手摁住肚皮,強制著不讓它發聲,哪知道正對抗著,易颯的肚子也叫了。

  宗杭抬眼看她。

  兩人四目相對了會,幾乎是同時笑了。

  宗杭想聊點什麼分散注意力:「姜孝廣跟丁玉蝶他們是一起的,薑孝廣出事了,那其他人呢?」

  易颯翻了個身,趴到床墊上,也把手伸到身底摁住肚子:「兩種可能,一是這裡有『東西』,大家都出事了;二是這幾個人互相在廝殺,老實說,那個抓痕……」

  做排除法的話:丁玉蝶那性子,打死也不大可能向薑孝廣動手,薑駿又是薑孝廣的兒子,總不至於父子相殺……

  好像也只剩下易蕭了,這個她不瞭解、也從來沒有機會去瞭解的姐姐。

  易颯閉上眼睛。

  她做了個夢。

  餓得太厲害了,夢裡都在吃飯,餓死鬼一樣往嘴裡刨食,米粒子灑了碗週一圈,易蕭在對面敲碗,訓她:「你看看你,吃個飯像拱豬食槽一樣……」

  她抬起頭,抹掉唇邊的米飯粒,看到易蕭攥筷子的那只手,指甲裡全是血。

  易颯問她:「是你嗎?你殺了姜叔叔?」

  易蕭忽然詭異地一笑。

  然後湊過來,一字一頓:「颯颯,我已經不是我,你也已經不是你了。」

  什麼意思?

  易颯遍體生寒,眼前的易蕭漸漸變了,變成了一幅圖,仔細看,像時下流行的圖層相容,用無數張照片拼成一張人臉,那些照片漸次擴大,在她面前循環往復,都是不認識的人的臉,男女老少,美醜妍惡,眼睛都看著她,突然嘴唇同時開啟,都在說同一句話。

  「它們來了。」

  無數人的聲音,湧動成大潮,四面八方,一波迭過一波,都是密密麻麻的「它們來了」。

  易颯大叫:「什麼意思?誰來了?它們是誰?」

  ……

  無數模糊的聲線裡,忽然摻進一道宗杭的:「易颯?易颯?」

  易颯渾身一激,猛然睜開眼睛,一口氣險些沒倒上來。

  還在那條用於棲身的船上,天已經全黑了,宗杭守在床邊,正擔心地看著她:「易颯,你做噩夢了?一直說夢話。」

  可能吧,易颯頭痛欲裂,伸手去抹,滿額津津的汗,後背也涼颼颼的:「我說什麼了?」

  「你一直說『它們』、『它們來了』,很慌的樣子,我怎麼推你也推不醒。」

  是嗎?易颯有點虛,趴著緩了會,忽然抬頭:「天怎麼黑了?」

  沒道理啊,溶洞裡沒有白天黑夜的概念,用於照明的是洞頂那些薄薄的一層息壤,難道它們休息了?

  宗杭答不出,他也是被易颯的夢話驚醒的,一時緊張,都沒注意過天黑這回事。

  正想說什麼,易颯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:「別說話。」

  宗杭閉上嘴。

  過了會,他豎起耳朵,身上汗毛都奓起來了。

  他聽到了「沙沙」的聲音,像什麼東西被拖著走,過了會,這聲音似乎到了外頭,有微弱爍動的光映了進來。

  易颯抓住匕首,低聲說了句:「我們別出聲音,悄悄看一下。」

  說著起身往外走,宗杭抓住鋪邊的消防鍁,屏住呼吸跟上,隨著她到了舷窗邊,剛向外溜了一眼,腦子裡一轟,緊接著劈裡啪啦,像有無數白色焰火炸開——

  他看到條幅粗細、像透明紗一樣,但泛微弱螢光的息壤正從地面緩緩拖迤而過,盡頭處裹著一個人的腿。

  那是薑孝廣。

  他無聲無息,雙手垂落身側,正被那條息壤拖拽著,一滯一頓,慢慢從他們眼前經過。

  船上的人都去哪兒了?

  也許就是這樣,一個個,被拖走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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