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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三


  半睡半醒間,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事沒說……

  她突然翻身坐起,厲聲叫了句:「宗杭!」

  宗杭一連幾天沒睡好了,犯困犯得厲害,幾乎是一躺平就進了黑甜鄉,忽然聽到她叫,一個激靈睜開眼睛,一時間意識茫茫,不知道身在何方。

  抬眼看,易颯坐在床上,月光斜入,披了她半身,亮的那一半森然,暗的那一半陰冷。

  她一字一頓。

  「你有沒有,向任何人,提過我的事?」

  她的事?

  宗杭瞬間反應過來。

  鴨頭山上,洞裡的那一幕,月光下的那張臉,忽然歷歷如新,近在眼前。

  脫險之後,太過興奮,他居然把這事給忘了。

  易颯為什麼也會爆血管呢?

  她也跟他一樣,曾經死而復活嗎?

  易蕭的反應那麼奇怪,就好像一直不知道這妹妹還活著,是丁長盛一直以來的誤導,還是說,她親眼看見過這妹妹死了?

  §第二卷 長江·金湯譜 第二十六章

  第二天天氣不錯。

  宗杭醒得很早,怕吵到易颯,去到院子裡刷牙洗臉。

  洗漱完了,捏著當牙桶的一次性紙杯坐在井臺邊發呆。

  昨兒半夜,易颯忽然把他叫醒,問了一句話。

  只問了他一句話,然後就坐著,盯著他看,他回答說沒有,又主動承諾絕不會對任何人講。

  屋裡沒開燈,互相都不見面目,月光先還披了她半身,後來就轉開了,她坐在團團暗裡,雖然沒動,但他能明顯感覺到那裡暗流湧動。

  她重新躺下時,宗杭覺得自己在生死間走了一輪,後背都出汗了。

  易颯這樣的人,應該絕不會放心別人探知她的秘密吧。

  宗杭也不知道該怎麼向她做保證:他真的不會講的,一個字都不會泄出牙縫,全爛在肚子裡。

  正想得出神,丁玉蝶出來了。

  一夜過去,估計氣消了不少,還跟他打招呼:「阿帕,今天一起下水嗎?」

  他不知道宗杭有什麼能耐,但昨晚逃跑的時候,宗杭沉到了很深的水域,在水下待的時間也夠長,這同行,比他知道的很多水八腿都給力,要是能一起,相當於多了個生力軍。

  居然能得水鬼邀約,宗杭受寵若驚:「你老想著下水,不怕啊?」

  他想起丁玉蝶描述過的、關於湖底奇異的耀眼白光。

  丁玉蝶聳聳肩:「怕什麼怕,我們水鬼,是需要巡河的,『巡河』你懂嗎?」

  宗杭搖頭。

  丁玉蝶給他解釋:「你幹一行,就得瞭解一行。就譬如你在這山頭種樹,那這山上土壤怎麼樣、適合哪些樹種、向陽背陰、什麼時候多雨、有沒有蟲害,你都得瞭解。」

  「你是水鬼,你就該瞭解這條河,激流、險灘,你都得下去摸,有些險段,你要排險,排不了的,你可以立塊牌子,提醒過往船戶。」

  「你別以為我們就是坐吃撈錢的,這三條大河上,許多險灘、要規避的惡絕地,有些險流的行船口訣,你知道最初都是從誰那流傳開的?再給你舉個例子,三峽天險知道吧?有句話叫『青灘泄灘不算灘,崆嶺才是鬼門關』……」

  「船在洪水季節過崆嶺,那浪真跟排山倒海似的,船行在水裡,一不注意就船毀人亡。然後,灘裡有塊大礁石,上頭刻了三個字,『對我來』,這是個訣竅,你船到這裡,船頭只要對著『對我來』這三個字直駛,順著水勢,反而能避開,那兒的老船工都知道,清末的時候,有外國商船進三峽,就是因為不知道這訣竅,觸礁沉了。這『對我來』,你知道又是誰最先總結出來,誰安排刻的?」

  宗杭聽得有點激動,三姓這形象,突然在心裡有點高大起來。

  丁玉蝶也有點小驕傲:「說真的,我們三姓,傳了幾千年下來了,想持久,得做到平衡:只受,不出,遲早撐死,只出,不受,早晚餓死。我們受大河恩惠,有了金湯這門營生,我們也做分內事,排險、積德,然後就是良性迴圈,周而復始……」

  宗杭喃喃:「你說的還挺有道理的。」

  丁玉蝶倒是實在:「這話不是我說的,水葡萄受訓,聽來的,易颯也知道,只不過她沒跟你說罷了……她也巡河啊。」

  沒錯,宗杭想起來了,最初他還以為易颯做的是「跨國包租」,還擔心她那些不賺錢的生意會入不敷出,現在懂了,她其實是在巡河,包租只是幌子,打發時間、順手為之。

  丁玉蝶壓低聲音:「巡河的時候,也會找找看,這水下,還有沒有尚未被發現的奇怪地方,老祖宗沒發現的,叫你發現了,多拽!多牛掰!說不定還能命個名呢。危險肯定是有的,不危險,要你水鬼幹什麼!」

  宗杭恍然大悟。

  怪不得丁玉蝶對沉船的事這麼熱衷,就說嘛,單純為興趣愛好,也太執著了。

  他挺想幫忙的:「如果易颯不反對,我也想跟你們一起下。」

  丁玉蝶覺得這事有譜了,他興沖沖撿了塊碎磚頭,在地上畫了幅鄱陽湖的輪廓圖。

  宗杭偏了頭看:這湖形狀可真怪,像個側臥的細頸子大鵝。

  丁玉蝶在頸子最細的地方點了一點:「咱們就在這兒,老爺廟。」

  又在邊上畫了一長道:「對面就是廬山,最高海拔一千四,看出什麼來了嗎?」

  他提示:「大風到這兒,側面有廬山擋著,會收窄……」

  宗杭有點明白了:「穿堂風?」

  丁玉蝶點頭:「就是,這叫『狹管效應』,這兒本來就窄,廬山還跟面牆似的側立,一般級別的風,刮到這兒也成大風了,有風肯定就有浪,湖上的船,最怕風浪,所以這兒容易出事。」

  說完了,又開始畫,這次是五道線,從不同方位注入細頸子處。

  「這兒還有一句話,叫『拒五水一湖於咽喉』,就是說,你別看這兒水域不大,它上連長江出口,又有五條不同方向的河流注入,導致了深處的水流很雜亂,這還沒完……」

  他又橫畫了一條線,幾乎跟代表廬山的那面「牆」垂直。

  「我不是跟你講過,國內有科考隊想查清楚老爺廟頻繁出事的原因嗎?他們做了挺多工作的,還拍攝了紅外航空照,結果發現,老爺廟最窄處也就三公里,但在它的水底,有個東西向的、長達兩三公里的沙壩。」

  丁玉蝶舉起兩條手臂,一條當沙壩,一條當大風,給他做示範:「你明白了吧,風這樣過來,掀起大浪,湖底深處的水流本來就亂,忽然撞到沙壩,就會掉頭形成迴旋,湖底的迴旋,那就是大漩渦啊,上有風浪,下有漩渦,船在這兒出事,太正常了。」

  他眼睛裡閃興奮的光:「唯一不正常的就是,船去哪兒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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