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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九


  早幾百年,應該沒人會去水底下存紙鈔吧,都是金銀古董這些硬通貨,放到現在,身價暴漲,難怪她一出手,就是一塊柿子金。

  三成變五成,五成又變成全部,那些捕魚撈屍撈沉船,跟這一比,簡直不值一提,自己果然是想像力太局限了。

  宗杭忽然想到了什麼:「你說水鬼三姓,又是沿著大河居住,人數一定不少,你們會賴帳嗎?」

  萬一人家只剩個孤兒寡母,拿著憑契上門,你把人家沉了河,獨吞這財產……

  易蕭冷冷瞥了他一眼:「你爸好歹也是個生意人,沒教過你嗎?」

  「做生意,坑蒙拐騙,以次充好,或許能掙幾年利,但你想做長久,沒點真本事,沒個『信』字,能撐到幾百上千年?」

  「再說了,水鬼三姓,會去貪這種小錢?你是不是對我們接什麼樣的生意沒概念?張獻忠江口沉銀聽說過嗎?」

  這倒真聽過。

  好不容易來了個自己有把握的,宗杭精神一振。

  明末的時候,起義軍之一的張獻忠在成都建立了大西政權,據說燒殺搶掠,聚寶無數,本來想學劉備據蜀稱王,但後來清軍南下,他見勢不妙,於是安排財富轉移,大概想隱姓埋名,拋卻刀兵戎馬,後半輩子做個低調的富貴閒人。

  這批被轉移的財富,據稱有千船之多,都沉在了江口附近,但張獻忠沒走成,被清軍包圍,中箭而死。

  後世有童謠流傳,說是點出了沉寶處,叫「石牛對石鼓,金銀萬萬五,誰人識得破,買盡成都府」。

  這傳說引來後世無數尋寶人。

  官方的,乾隆和咸豐皇帝,都派過朝廷大員組織河工在江口打撈,基本沒收穫,民國時,川軍也轟轟烈烈撈了一回,沒下文。

  民間的,解放前,有個叫馬昆山的,不知道從什麼管道得到了沉銀藏寶圖,心花怒放,成立了個「錦江淘金公司」,大量招工,還購買了金屬探測器等先進裝備,耗時費力,最後撈上來三筐小銅錢,氣得險些吐血。

  解放後,被童謠和傳說鼓舞,懷揣美好夢想,私底下下水碰運氣的人不在少數,可惜都一無所獲,以至於開始有人懷疑,這僅僅是個傳說罷了。

  直到2016年,經國家文物局批准,正式啟動對疑似沉銀遺址的水下考古,2017年,出水文物超過一萬件,價值無可估量,好像2018年,還會建個對公眾開放的江口沉銀博物館……

  事情上了新聞,無數人才開始咂舌:這傳說,居然特麼的是真的!

  宗杭有點激動:「張獻忠這事,也是你們做的?」

  他忍不住想誇兩句:也太牛了,從明末到現在,好幾百年呢,皇帝都沒能挖出來,可見藏得確實嚴實……

  哪知易蕭硬邦邦回了句:「我們拒接的。」

  「我們做的,會有那麼多消息漏出來?會連地點都讓人知道?會被撈出來?」

  「張獻忠屠川,四川是江流重地,不少姜姓、易姓都死在他手上,殺孽這麼重,我們不接他的單子,況且時間倉促,銀子這玩意兒,不怎麼值錢,又笨又重,處理起來,太麻煩了,於是沒接。」

  「他狗急跳牆,使盡各種手段得到點邊角消息,學貓畫虎,築堤斷河,做什麼『錮金』,又鑿木藏銀,江口沉水……」

  「結果怎麼樣,你現在也知道了。」

  是知道了,但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。

  宗杭有點緊張:「像我那樣,能活在水底,就叫『坐水』?你們水鬼三姓,都可以這樣?所以才能完成那麼大工程,把東西藏到水底下?」

  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什麼,但如果像他這樣的人還有很多,他會覺得接受起來,沒那麼困難。

  有些「獨一無二」很難捱,同病相憐都值得慶倖。

  易蕭笑起來。

  這紙沒用了,她撕成一條一條,掀開馬桶蓋扔進去,然後撳下沖水。

  她說:「這你就錯了,能像你這樣的很少。水鬼三姓,確實人人都要學『坐水』,但能坐一分鐘、一小時,還是一天,那就聽天由命了。」

  「聽說當年的老祖宗,能在水裡待上幾天幾夜,還鬥過巨鱷……總之,能常人之所不能。」

  她說得意味深長:「你可能認為是誇張,是胡謅的傳說,但我們三姓,每個人都深信不疑,因為眼見為實,三姓每一代,確確實實會出一個水鬼。」

  「我們用『七試八考』去選,女七試,男八考,甄選的環節不少,但其實,從第一項『坐水』開始,結果就已經明明白白,沒懸念了。」

  「我們把選出來的這個,叫水鬼,不講究的話,你也可以覺得是『返祖現象』,因為她跟別人不同,她把老祖宗的能耐給繼承下來了。」

  說到這兒,看了宗杭一眼:「你別多想,你這樣的不是。」

  宗杭硬生生把想說的話憋回去了。

  「水鬼三姓本來就行事隱秘,古時候,我們的事兒只在豪門貴胄間流傳,民間沒什麼記載。解放之後,知道我們的更沒幾個了,再說了,現在這社會,也不會有人再用這法子去藏東西。」

  「行話裡,我們把藏東西的地方叫『金湯』,因為同樣是水,這一處值錢,金光寶氣的,三姓的『金湯』合起來,就是一本金湯譜,做水鬼的,要記得滾瓜爛熟。」

  「這百十年來,我們做的事兒就是去『開金湯』,金湯在哪條大河,就是哪家的水鬼領頭,不過開金湯很兇險,三姓的水鬼都要到場幫忙。」

  「開成功了,領頭的那家拿大頭,幫忙的都能分到一份,這是規矩。開不成,就是翻鍋,但有意思的是……」

  她的笑裡,忽然多了幾分詭譎意味:「最近幾次,都是翻鍋。」

  宗杭好奇:「翻鍋了,你們會怎麼樣?」

  易蕭盯著他看,一字一句,讓他毛骨悚然。

  「我會變成這樣,你會變成這樣,都跟他們翻鍋有關。」

  §第二卷 長江·金湯譜 第五章

  宗杭覺得這邏輯有點亂。

  水鬼三姓開金湯翻了鍋,禍及易蕭他可以理解,為什麼會禍及自己呢?不對,這個「禍」字用得也不貼切,他本應該死在槍下的,現在還能活蹦亂跳,那算是……因禍得福?

  易蕭沒說話,她擼起左臂的袖子,胳膊上無數刀疤,有橫有豎,有撇有捺,乍看上去,有點像拿刀在胳膊上寫字,寫得太多,刀痕累疊,字反而看不出,只剩下疤了。

  宗杭倒吸一口涼氣。

  更讓他不寒而慄的還在後頭:易蕭伸出右手,摳在左臂腕端,狠狠向著肘心處抓挖。

  宗杭急忙把臉偏轉開,聲音有點顫:「你別……別……」

  他在她手上吃過苦頭,知道她指甲鋒利,腕勁又大,這樣抓挖,勢必皮開肉綻,那畫面,想想就毛骨悚然,他不想看。

  從前,恐怖電影看到血腥鏡頭,他都會低頭等進度條過去:反正是假的,何必放它來噁心真的自己、還有真的生活。

  易蕭說:「你把頭轉過來。」

  這語氣,可不是在跟他商量。

  宗杭咬咬牙,把頭轉了回來。

  他的世界已經不一樣了,今晚上的種種,也許只是前奏,前頭不知道哪一刻又會有不測,想再往前走,是得逼逼自己:你把自己逼狠了,世界就不會逼你太過。

  那條胳膊上,的確皮開肉綻,但沒有血,是條慘白的溝壑,豎在縱橫的疤痕間。

  易蕭不流血這事,井袖跟他提過,他沒當回事,還反說井袖:「你抓撓的力氣,能有多大啊,說不定她是皮厚呢,又可能是她上血上得慢,後來流了,但你沒見著。」

  現在知道不是了。

  他忍不住問了句:「你的血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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