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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一


  當初,她想交宗杭這個朋友,往他門縫底下塞了電話號碼,她手機號短,又好記,一般人看一兩遍就能背下來。

  自己今天會在這,原來源頭是在那,因果這種事,還真是挺難捉摸的。

  她說:「那你知道……」

  說到一半刹住口,轉頭看了看門,豎起手指向宗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,輕手輕腳過去,把立地風扇往門後挪了挪。

  「那你知道,她是什麼人嗎?」

  宗杭艱難搖頭:「不知道,她很怪,什麼都不跟我說,只問我話。」

  「那……是她綁架你嗎?」

  宗杭沉默了一下:「不是,她算救了我吧。」

  井袖長舒一口氣:能救人的人,應該不是壞人了。

  她想問問宗杭這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,又覺得勢必是個很長的故事,宗杭現在的狀態這麼差,不忍心讓他分心。

  於是擰乾淨毛巾:「我先幫你擦擦身子。」

  宗杭叫她:「井袖?」

  「嗯?」

  「多久了?」

  井袖看他,有點沒聽明白。

  宗杭低聲說:「距離我們上次喝酒,多久了?」

  宗杭是幾天前醒過來的。

  他記憶中最後一個場景,是灰黑色的天,血在身下滴答滴答,再然後,視線就糊了。

 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。

  中了好幾槍,還流了那麼多的血,又是在異國、他鄉、茫茫湖上,沒人會來救他,救到的也只是屍體。

  他閉眼的時候很認命。

  只想了投胎的問題:想再去做宗必勝和童虹的兒子,又怕他爸繼續嫌他。

  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。

  醒來的時候,在浴缸裡、水底,他驚慌失措、嗆水、掙扎,水的那一面,有個鬼魅樣的女人居高臨下看他。

  他覺得這就是那個當晚和他死在一起的女人,又不敢肯定:因為她身上,沒了那股迎面而來的腐臭味。

  問她話,她也很少答,只冷冷瞥他,然後轉身離開,留他在浴缸裡,困獸樣徒勞掙扎,末了重又失去意識。

  他沒了時間概念。

  多久了?

  井袖說:「得有……一個多月了。」

  一個多月了,那很多事的發生就無可避免了。

  宗杭問:「我爸媽怎麼樣了?」

  見井袖沒吭聲,宗杭又說:「沒事,你不用怕我受不了,我想聽真話。」

  井袖歎氣,當然只能說真話,沒法編:兒子不見了,做父母的難道還能歡欣雀躍?

  她三言兩語,只撿重要的說:報警了,上新聞了,宗必勝和童虹都來了,百萬懸紅,宗必勝送童虹回國休養,但宗必勝說,要回來繼續找,哪怕找到的是屍體,也要帶他回家……

  井袖說不下去了,抹了抹眼睛,開始幫他擦拭身體。

  他皮膚上都是滑膩的粘液,用的力道不能重,有一次她晃了神,直接擦掉了他一塊皮——這皮膚,真像蛻了重長,搓一搓都能破。

  井袖打起十二萬分小心,擦了沒多久額上就生了一層汗:難怪易蕭要找個宗杭「信得過」的人,這活兒,還真不是光有錢就能辦的……

  宗杭低聲說了句:「井袖,你覺得我現在……是個什麼東西?」

  井袖手上一頓,這問題,其實也盤在她心裡,只不過問不出口。

  宗杭喃喃:「像長在浴缸裡,全身沒力氣,坐都坐不起來,只能動動手指……每次醒,都是泡在水裡,皮膚上不知道長了層什麼……」

  井袖吸了吸鼻子,說:「別亂說,你知道嗎,那個易蕭……」

  她示意了一下外頭:「就是那個女人,她說你『完美』,完美,那就肯定是好的,你要相信,不管你身上發生了什麼,那都是好事……」

  宗杭苦笑了一下:「也就是你,才信這種鬼話……」

  井袖打斷他:「宗杭,我要脫你褲子了。」

  這招果然奏效,成功轉移了宗杭的注意力,他的眼睛驀地瞪大了,再然後,蜷在身側的手指一下子攥住了褲邊不放。

  井袖想笑,他果然還是有點大男孩心性,對人生都無望了,還有力氣害羞。

  她說:「易蕭都跟我說了,她沒管過你,你身上那些東西積了好幾天了,要擦乾淨,那個地方,更容易髒……」

  宗杭一張臉瞬間通紅,閉上眼睛,窘得眼皮上都浸了紅。

  井袖說:「你就當我是護工唄,那些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,生活不能自理,要人端屎把尿的,還不是都被看光了,也沒見人家怎麼著。」

  宗杭含糊回了句:「那不行。」

  井袖原以為宗杭挺容易說服的,沒想到某些事上,他分外固執。

  最後,實在是拗不過他,只好擰好了毛巾交到他手上,又背過身去:「你要慢慢的,不能使勁……」

  好像是廢話,他本來也使不出什麼勁來。

  「要是辛苦,就跟我說……」

  宗杭嗯了一聲,氣喘得厲害,井袖覺得自己又說了廢話:當然辛苦,他動手指都費勁。

  她歎氣:「你說你窮講究什麼,我其實不介意的,人家付了我大筆錢,你有福還不會享,是不是得是你父母,才能幫你做這事啊?」

  頓了頓,她聽到宗杭小聲說了句:「父母也不行。」

  假正經,剛生下來的時候,別說父母了,醫生護士都把你看了個底朝天。

  井袖撇了撇嘴:「那老婆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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