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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一


  不遠處,堆疊在一起的兩個人先還微弱地掙扎,然後滑跌分開,沒了大的動彈。

  丁磧站了會,長長籲一口濁氣,四下看了看,確定周圍沒什麼異樣之後,這才把門裡的煤油燈拎出來。

  點上了之後,他提著燈,往前走了兩步。

  宗杭躺在地上,還沒死,睜著眼睛看他,胸口微弱地起伏著,胸腹處中了不下三槍,每一次呼吸,就伴隨著大量鮮血流出,這血滑落身側,透過板縫,滴落湖面。

  仔細聽,能聽到滴答的聲響。

  丁磧把煤油燈移向那女人。

  那女人是側趴著的,垂落的胳膊上無數刻疤。

  丁磧抬起腳,把她身子撥正,她中槍更多,手槍十二發彈,至少有六七發招呼了她,但每一處傷口都沒有流血。

  確定她不動了之後,丁磧才半跪下身子去探她鼻息,又試了試她的心口。

  是死透了。

  他重新站起,把煤油燈提換了幾個位置,亮度合適之後,掏出手機,給那個女人拍了幾張照片。

  做完這些,無意間一瞥眼,發現宗杭還在看他。

  這地秧子,臨死前這一口氣撐得可真長,不過丁磧能理解:畢竟死不瞑目,想求個明白。

  丁磧蹲下身,伸手去闔他眼皮,但宗杭很倔,就是不閉,嘴唇翕動著,想說話,又說不出來——他肺被打壞了。

  不閉就不閉吧,沒必要跟要死的人計較。

  丁磧揭開煤油燈罩,就著焰頭點了根煙,吸了兩口之後,低頭向著宗杭笑了笑,說:「我聽到你跟易颯說,是我偷窺她,你還說,我一看就不像個好人。小朋友,我教你一個人生道理……」

  他沒再看宗杭,半抬起下巴,向著已經不那麼濃重的夜色緩緩吐出煙圈:「你都已經覺得一個人不像個好人了,就不該再相信他了。」

  晨曦乍現之時,丁磧的船恰駛到大湖深處,四面祥和寧靜,浩蕩大湖,正等著承接白日第一縷光。

  丁磧把船頭的屍體掀落湖中:因為貪圖方便,兩具屍體綁在了一起,所以壓屍的石塊也選了更沉的——小船被壓得幾乎齊了吃水線,而今這一掀落,從人到船,輕鬆無比。

  丁磧把那幾張照片發給丁長盛,還搭了句話,只三個字——

  完事了。

  信號依然不好,代表傳送進度的小圓圈轉個不停,反正這個點,丁長盛應該也還沒起床,不著急。

  丁磧把手機扔到船擱板上,整個人躺進船艙,左臂墊在了腦後。

  這船真好,瘦瘦窄窄,躺進去感覺很緊實,有安全感。

  一晚上的奔走,精神極度緊張,這一刻終於徹底鬆弛。

  他右手擱在小腹上,拇指食指習慣性地互相摩挲,腦子裡快速過著昨晚的一切。

  陳禿那裡,他收拾好了,行李手機,該帶了出門的,也都拿走了。

  易颯那兒,血跡沖刷乾淨了,他仔細檢查過,沒有哪顆子彈射中了木板,屋裡全部恢復了原樣,為了防止烏鬼這畜生嗅出什麼異樣,他還拿酒把屍體躺過的那一處抹了一遍,這才用水沖刷,待會,這條船也要同樣清洗一遍,確保萬無一失。

  一切都完美,做得很俐落,陳禿的那艘船,應該很難燒盡,未來也許會被人發現,水底的屍體,也有可能在某一天重見天日,但沒關係。

  因為這些,都不能成為指向他的直接證據。

  這世道本就兇險,誰能證明事情是他幹的呢?

  太陽終於升起來了。

  丁磧閉著眼睛,感受著清晨光線的溫度,唇角泛起微笑:沒想到今天會是個晴天,真是個好兆頭。

  昨日種種,譬如昨日死,他幹了什麼,手上沾了誰的血,最好就如同剛剛過去的這一夜一樣,永不再來。

  手機鈴聲響起,聽這段傘頭陰歌,就知道是丁長盛——不過,這歌響在陽光明媚的洞裡薩大湖上,很不協調。

  丁磧小時候,看過一次傘頭陰歌的場景,那是在黃河灘上,夜半的濁黃大浪間放下個羊皮筏子,歌者一手撐紅傘,一手提馬燈,身上不綁任何安全繩,靠一雙腳立在筏子上,縱聲放歌。

  那場面鬼氣森森,又讓人血脈賁張。

  ……

  丁磧坐起身,接通手機。

  那頭先是沉默,然後,丁長盛的聲音傳來。

  「完事了?」

  「完事了。」

  「做得乾淨嗎?」

  「乾淨。」

  「屍體怎麼處理的?」

  「按照規矩,沉水了。」

  丁長盛嗯了一聲,斟酌半晌,才壓低聲音問他:「你確定她沒和易颯見面嗎?」

  「應該沒有。」

  「那易颯呢,她有沒有察覺出什麼?」

  丁磧回答:「在易颯心裡,她姐姐1996年就已經死了……」

  說到這兒,目光看似無意地下行,從之前拋屍的湖面上一掠而過:「現在,也一樣。」

  丁長盛籲了口氣,但沒掛電話,丁磧知道還有後文,靜靜地等。

  果然,丁長盛字斟句酌。

  「易蕭拼了命地逃出去,還逃去了柬埔寨,如果不是為了找她妹妹,那又是為了什麼呢?」

  丁磧沒吭聲。

  不知道。

  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了。

  畢竟,死人不會講話。

  §第一卷 湄公河·水鬼 第二十六章

  一個月後,暹粒,傍晚。

  易颯在路邊攤打包了一份海鮮炒米粉,掛在摩托車把手上,開出去的時候,裝著餐盒的塑膠袋一晃一晃的。

  路口是紅燈,她停下等了會,轉綠時才重新發動車子。

  剛開了沒幾步,有個人悶頭走上車道,像是精神恍惚,直往她車頭上撞。

  易颯急刹車,那人這才反應過來,忙不迭後退,哪知有輛摩托車倏地從他背後擦過——一時間進退兩難,狼狽不堪,過了會才回過神來,朝被自己擋住了去路的易颯道歉。

  易颯看他的臉:「龍宋?」

  龍宋愕然:「你認識我?」

  易颯把盔罩掀起。

  「……哦,易小姐。」

  這麼失魂落魄顧此失彼的,可真不像大酒店的負責人。

  易颯把車子靠邊:「沒看到交通燈嗎?」

  龍宋尷尬:「剛在想事情,沒注意,真不好意思。」

  如果是陌生人,易颯大概會甩臉色,但她跟龍宋見過幾次,算是熟人,自當別論。

  而且,她突然想起了宗杭。

  那個仰著頭,腫著臉,向她揮手道別的畫面,忽然在腦子裡鮮活。

  易颯隨口問了句:「這麼早下班?」

  感覺上,還不到下班時間,這街口距離吳哥大酒店有段距離,龍宋這個點在這兒出現,八成是早退。

  龍宋訕訕:「不是,我來面試。」

  面試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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