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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九


  席子下的這把才是真的,而且這一把槍頭很長,因為槍管上外接了螺旋管的消音器,看來陳禿也是夠謹慎小心的江湖人,槍上都玩了真假做了文章,只是可惜了,陰差陽錯,還是沒能躲過突如其來的江湖死。

  丁磧低頭看陳禿漸涼的屍體,一股遲來的懊惱沖上頭頂。

  沒打算殺他的,本來很簡單的事情,現在複雜了,時間驟然緊迫,分秒催命。

  還有不到五個小時,天就要亮了,那個時候,陳禿應該開著船,把宗杭送走,否則,這事就會敗露,自己的下場,一定很難看。

  宗杭在睡夢中被人搖醒。

  外頭似乎落了雨,不大,沙沙的聲音,被屋頂牆壁過濾,落到耳朵裡,綿密又柔軟。

  乍醒的感覺非常難受,無限恍惚,眼皮間像粘了膠,只模糊看到黑洞洞的屋裡有個黑漆漆的人影,那人手指豎在唇邊,「噓」了一聲。

  這「噓」聲讓他回了魂。

  宗杭一骨碌爬起來,低聲問:「是不是要走了?」

  他不知道時間,以為要黎明了,雖然外頭還很黑,但不是有句話說,黎明前的黑暗最濃重嗎。

  丁磧嗯了一聲:「事情不太妙,素猜那邊好像察覺了,計畫有改變,我先把你帶出去,需要你配合。」

  宗杭渾身的汗毛都奓起來了,覺得每根汗毛底下都埋了粒冰碴子,寒意從肉裡透到皮上。

  只記得點頭。

  黑暗中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,丁磧向他展開一隻大的編織袋:「你鑽進去,不管外頭發生什麼情況,千萬別動、別出聲,不能讓人知道袋子裡頭裝了個人。其他的,我會解決。」

  宗杭一顆心都堵到了嗓子眼,知道到了關鍵時刻,自己絕不能掉鏈子。

  他動作很輕地爬進編織袋裡,儘量把身體蜷成一團,抬眼時,看到頭頂上的那線拉鍊正悄無聲息地、一齒一齒閉合。

  丁磧定了定神。

  截至目前,進展都還算順利,門外的編織袋裡裝著陳禿,腳邊的這只,剛裝進宗杭。

  他換了套白T恤長褲,因為這顏色在夜裡顯眼,又把換下的衣服卷起了塞進水鬼袋,摘下牆上掛的竹笠帽戴上。

  陳禿的船就停在平臺邊,丁磧很小心地分幾趟把編織袋和水鬼袋都拎進船艙,用鉤繩把易颯的小船拖在船側,這才解開纜繩。

  為了避免轟油發出聲響,丁磧取了船篙,先一下一下、慢慢把船撐遠,這活不輕省,他咬緊牙關,用足了力氣,胳膊上的塊塊肌肉賁得鐵塊一樣堅硬。

  一直撐到離船屋足夠遠了,丁磧才把易颯的小船搬進船艙,然後轟油開船。

  船速一路飆升,船尾揚起一人多高的浪花,丁磧站得顯眼,想起易颯吩咐他「一個人別亂跑」、「如果你真是她的目標,有一次,就會有第二次」之類的話,唇角浮起譏誚的笑。

  他就是要成為目標。

  進到大湖深處之後,丁磧循著之前的大致記憶,冷靜轉向,持續前行,直到眼前出現了團團樹影。

  泥炭沼澤森林。

  看看時間,離天亮只有三個多小時了。

  謹慎起見,丁磧儘量把船開得更加偏遠,近岸停船之後,先把易颯的小船放下水,又把水鬼袋和裝宗杭的那個編織袋轉移過去,這才駕著陳禿的船,加速後退離岸。

  退了一長段距離之後,油門掛到最大,一路拉高船頭,加檔衝刺,接近水岸界線時,丁磧一個縱躍,俐落地從船上翻下,目送著船的速度不減,一路硬碾直沖,壓過不少矮樹,直到因阻力太大,最終半陷在一處泥沼間。

  雨有點大了,丁磧抓緊時間過去,拆了陳禿的船油箱,倒了一半在船身各處,然後點火。

  泥炭沼澤森林本來就容易燃燒,更何況現下還添了油,不過這一處樹叢不是很旺盛,這些天還多雨,他不怕形成森林火災,至於河岸上那些碾拖的痕跡,很快也會被雨水沖刷掉的。

  火頭肆虐躥升時,丁磧已經拎著船油箱上了易颯的船,開船前,記下了她的油表刻度。

  開出一段之後,丁磧回頭去看。

  那一處,憧憧火光被樹影遮掩,燒得並不明顯,團煙滾進墨黑的夜色裡,很快匿了痕跡。

  再開得遠些,連煙味都聞不到了。

  丁磧把船開去了易颯的船屋。

  她住的地方真好,孤零零遠離浮村,幹什麼都不會束手束腳。

  泊好船之後,丁磧把水鬼袋和裝宗杭的編織袋拎進屋裡,反手掩上門,盤腿在黑暗裡坐下,拳頭微攥,掌心一層薄薄細汗。

  陳禿解決了,那艘船解決了,只剩下最重要的一件事了。

  他衣著這麼晃眼地「獨自」在外晃了那麼久,還「落腳」在如此偏僻的船屋裡,就是想引起那個襲擊他的女人的注意。

  他也相信這世上絕對沒有無緣無故的襲擊,有第一次,就絕對有第二次,所以他為她創造了這麼好的條件,只要她來,一切都好辦了。

  如果不來……

  丁磧眉頭慢慢鎖起:如果不來,他就要在天亮前做另一套方案。

  他呼吸放緩,眸光漸深,亮子的效用還在,能看到裝宗杭的那個編織袋,倚著屋角放著,悄無聲息。

  丁磧腦子裡盤著無數念頭,右手的拇指食指習慣性地相互摩挲、再摩挲。

  也不知過了多久,耳朵裡突然捕捉到一線突兀的水聲。

  他渾身一震,迅速起身,走到編織袋邊拉開袋口。

  觸目所及,宗杭正圓睜著眼睛,不知所措,他在袋子裡躲著,目不能視,一路隻知道自己被拎起,又放下,心裡無限焦灼,卻不敢動也不敢問,怕稍有動靜,就會被人看出這袋子裡裝了個人。

  丁磧壓低聲音:「還沒能甩掉他們,也還沒摸清他們到底幾個人……你照我說的做,咱們先換衣服。」

  宗杭趕緊照做,腦子裡一片亂:換衣服?丁磧是要假裝自己是他,引開素猜那些人嗎?這麼做,會不會有點太冒險了?

  萍水相逢,易颯和她的朋友這麼幫自己,宗杭心頭止不住發熱:回去了之後,他一定要多做好事,才對得起老天這麼善待他。

  換好衣服,丁磧把竹笠帽給他帶上:「記著,你到外頭坐下,不要離邊沿太近,腿不要垂到水上,還有,這個拿上……」

  宗杭摸索著接過來,心頭顫了一下。

  居然是把槍!

  丁磧的聲音低得像耳語:「素猜的人跟我沒仇,看到『我』在外頭,應該不會下手,但槍你還是拿著,以防萬一。咱們一明一暗,分工合作,你吸引他們的注意力,我出手把他們解決。如果你實在害怕,可以做這個手勢……」

  他知道屋裡太黑,宗杭看不見,於是拿住宗杭的右手,示意他五指張開,高拉過頭頂之後,幫他做了個「六」的手勢,左右搖了三下,然後轉成前後向,大拇指向下向後彎壓,將小指托高,定格了一兩秒。

  宗杭默默記住了,忍不住問了句:「這是什麼意思啊?」

  丁磧在黑暗裡微笑:「道上的黑話,意思是:交個朋友,有事好商量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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