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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


  §第一卷 湄公河·水鬼 第十三章

  馬悠還在這住過?

  易颯回憶了一下,毫無印象。

  陳禿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,鄙夷地看了她一眼:「小姐,你每年才在這住幾天?再說了,這兒人員流動那麼大,我都沒見全過。」

  也對。

  易颯把藥劑瓶一起放進塑膠袋:「怎麼住外頭了?」

  姓馬的挺能來事,見人就敘同胞情誼,求到陳禿門上,她還以為怎麼著都能混到一張睡覺的床。

  陳禿懶懶的:「我認識他老幾啊,再說了,住這兒的人三教九流,殺人越貨的都不在少數,他這種老白兔,離著遠點也好。」

  又說她:「比起你剛住下的時候,住戶得翻新了五六成,不少路子雜的,要麼我叫條船,把你那船屋往這邊拖近點?你住太遠了。」

  易颯說:「不用,我就喜歡清靜。」

  陳禿鼻子裡嗤了一聲:「別怪我沒提醒你啊,萬一有壞種瞧上你了,摸黑爬上你的床,你喊救命都沒人聽見。」

  易颯居然笑了:「長腦子的人就不會這麼幹,我要真是小白菜,住這種地方,早被人收割了幾茬了,輪得上這些後來的下刀?」

  這倒是真的,陳禿忽然想起三年前,一時間心旌搖盪。

  當時的場景,跟他說的差不多,月黑,風高,有人摸進她的船屋。

  然後被她拿棒球棍打斷了一條腿。

  這還沒完,她用繩子綁住那人的斷腿,把他倒吊在船屋下,當時是旱季,水位已經退了,那人晃在半空,離水面尺把遠,撕心裂肺幹嚎。

  陳禿剛說「喊救命都沒人聽見」,有點誇張了,其實喊得足夠努力,還是聽得見的。

  遠近的住戶都很興奮,拍門叫窗,一個接一個,都劃上鐵皮船過去看究竟,陳禿也去了。

  氣氛像過大年,船屋邊至少圍了四五十條船,每條船上都有燈:馬燈、應急燈、電燈,甚至直接是火把。

  那場面,有一種簡陋的流光溢彩,盛大輝煌。

  看熱鬧的人很懂規矩,沒人動手去給那人鬆綁,就任他這麼吊著:誰敢幫,誰就是和下手的人過不去。

  陳禿約略猜到易颯的意圖:她就是要搞個大場面,敲山震虎,讓某些人知難而退,別他媽接二連三煩她。

  末了,陳禿往上頭喊話:「伊薩,這怎麼弄,你給個話啊。」

  易颯開門出來,低頭看了看,說:「那就放了吧。」

  圍觀的人這才七手八腳去解繩子。

  陳禿一直覺得那場景真是浪漫,後悔當時沒拍下來,否則洗成照片掛在牆上,一定很絕妙。

  ……

  易颯踢踢腳邊的烏鬼:「走了。」

  她彎腰拿起盛酒的陶碗,潑掉殘酒,甩了幾下之後塞進塑膠袋的空隙,這才最後紮口。

  烏鬼兩邊翅膀張開,搖晃著往外走,姿勢很像蠢鵝。

  陳禿幫她拎著塑膠袋,送她下梯子:「一個破碗還要回收,到底稀罕在哪啊?」

  當初寄養烏鬼的時候,她跟他再三交代:這碗不能壞,磕豁一個口子,大家走著瞧。

  烏鬼撲棱撲棱飛到下頭的鐵皮船上,越南人打著呵欠起身,準備開槳。

  易颯爬到梯子中央,抬手把袋子接下來,轉遞給越南人。

  然後朝陳禿勾勾手指頭。

  陳禿趴下身子,肚子蹭住梯子頭,把上半身探下去。

  易颯說:「這碗,是拿死人墳頭的泥燒的。」

  鐵皮船漸漸劃出光亮地帶。

  她住得確實遠,拿城市作比,陳禿在市中心,她住的應該是郊縣,孤零零的一幢船屋,像觀望敵情的崗哨。

  船屋是高腳架起的,只有一層,底下懸空,要靠爬梯上下,走的時候雨季已經開始,淹了最下頭的兩格,現在水已經淹得只剩頂上兩格了,邊上有個墳包樣的黑影臥在水中。

  那是樹,只有樹冠還在水上。

  這雨季再狂肆一點,樹就要沒頂了,當地柬埔寨人有「樹上抓魚」的說法,說的就是水退的時候,有些魚被卡在樹上,走不了,漁夫得爬到樹上抓魚。

  可惜她在這住了這麼久,這棵樹從沒卡到過魚。

  易颯拎著包,一腳跨上屋面。

  烏鬼撲騰著跟上來。

  門沒鎖,是拿電線把門扣捆紮起來的,不知怎麼的解不開,易颯心頭火起,上腳就踹,幾腳踹過,門鎖那兒沒開,門軸這邊倒是嘩啦一聲,整個兒朝屋裡砸去,砸出一股厚重的濕黴味。

  易颯倚在門邊,候著味道消些了才進去。

  電燈意料之中的不亮了,備用電筒的電池潮黴了,關鍵時刻還是得靠火——她從櫃子裡拎出一個生銹的煤油燈,拿下玻璃罩,點上燈芯。

  然後拎到屋子正中央,盤腿坐到地上。

  煤油很濁,燃出的燈焰光亮也疲弱,好像走不了直線,半途就軟塌塌彎垂下去,勉強撐出的那方亮像隆起的墳包,把她罩在正中央。

  烏鬼沒進來,立在門外。

  這畜生挺怪,走動起來又呆又蠢,但一旦立著不動,又極其有氣質,諸如堅毅、神秘、冷峻、淩厲之類的詞兒都可以往它身上套。

  易颯打開塑膠袋,取了段橡膠管出來,紮住左上臂,很熟練地拍了拍肘心部位。

  這一陣子東奔西跑,有點曬黑了,血管都不清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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