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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二


  §第八卷 第2章

  那個門洞,幽幽深深,看不清內裡的端倪,但是沒關係,不會更糟了,走投無路的時候,就走唯一能看見的路。

  木代咬了咬牙,抬手抹了抹鼻子,抬腳就往那裡走。

  背後,那幾條人影驚慌失措,你推我搡。

  ——完了完了,她要出去了。

  ——出不去的,別慌。

  ——攔她,攔她呀!

  那個「呀」字,飆著長長的高音,餘音未歇中,一條細長的人影踉蹌著被推了出來,回頭看,剩下的人影都攆蒼蠅似的對它擺手。

  ——想辦法,想辦法,攔她!

  那條人影向著木代追了兩步,忽然想起了什麼,又折回來,摸索著找到木代的兩隻鞋子,左右細長的胳膊套進去,像套了手套。

  到了門楣前頭,木代停了一下,還是一頭沖進去。

  裡頭是個黑色的山洞,正前方的半空中幽光拂動,是個懸浮著的錶盤,石面上豎一根細柱,盤面上細柱的影子對準的方位,像是普通鐘錶上的十二點,而錶盤的正上方,有個透明的漏斗,裡頭裝滿了白色的細沙。

  身後有一抹細小的聲音,氣喘吁吁,說:「等等我,我來啦。」

  木代回頭,看到一條細長的人影,討好似的遞過來一雙鞋子。

  木代想劈手奪過,腦子裡電光一閃,火氣和不悅都壓服下去,說的溫溫柔柔:「是你啊,我認得你的聲音,剛剛你想幫我來著。」

  那人影見她不接,索性把鞋帶打了個結,掛在自己脖子上,很是高興:「是啊是啊,我是好人,我來幫你的。」

  真是鬼才信這話。

  木代不動聲色:「你人真好,你是哪一根星簡?是我們收的第幾根?」

  那人影,只是最簡約的人形,並沒有真的手,它兩條細細長長的胳膊伸出來,交叉著擺了個扭曲的「七」字。

  「你叫我小七啊。」

  第七根。

  那根被羅韌認為是最具智計的,長久的蟄伏不動,統領全域,現在看起來人畜無害,連嗓音都開始像小孩子了。

  木代的脊背上爬上涼意,以這樣的姿態出現的凶簡,比青面獠牙的模樣,更讓人覺得發瘮。

  她叮囑自己沉住氣,最高明的騙子不是滿嘴假話,而是說好多好多真話,讓你松了戒心之後,再摻進關鍵的假話。

  這是個詭異而陌生的境遇,這個看似良善的「小七」,也許會拋給她很多很多資訊和指引——對這些,她得信,又不能全信。

  掌心滲出細汗,木代籲了口氣,指向那個鐘錶:「那是表嗎?」

  小七說:「這是你們古代的計時器啊,叫圭表,又叫日晷。錶針就是太陽的影子。」

  它這麼一說木代就明白了,先前,為了查找五珠村的飛脊脊獸,她看過故宮的相關介紹,故宮裡也有日晷,又叫「太陽鐘」,因為陰天和雨天,日晷是不能顯時的。

  木代指那個漏斗:「這是漏壺吧,也是計時的?」

  小七說:「是啊是啊。」

  它壓低聲音:「我是好人,我告訴你,鳳凰鸞扣分『死祭』和『活祭』,死祭最常見也最容易。這許多年來,你們不是第一個嘗試活祭的,只是從沒有人成功過。」

  果然,不是所有人都想死,在他們之前,也有人嘗試過活著去封印凶簡,木代有點激動:「為什麼沒成功?」

  「因為活著比死更難吧。」

  也對,死是一了百了的放棄,活是迎難而上的堅持。

  小七兩條細胳膊上舉,原地轉了個圈圈,說:「這是觀四蜃樓,是活祭的最後一步,也是鳳凰鸞扣給出的一條生路。」

  「記不記得我跟你說,真實的世界裡,你們的時間已經停滯了,但在這裡,你們被打回了原點?」

  木代點頭。

  「你多大了?」

  「二十四。」

  小七指了指那個日晷的方向:「你的前二十四年,都在這裡,你要重新去修補一遍。」

  「當你向著日晷方向奔跑的時候,你的人生就開始了,從出生開始。」

  「日影會開始轉動,漏壺會開始漏沙。漏完的時刻,就是你在真實世界裡停滯的那一刻。」

  「你一直奔跑,會經歷你的二十四年,它們像流星從你身邊掠過,但是重要的片段,你都會看見。」

  「你可以停下來,也可以去施加力量改變,但不能停的太久,這力量也只能施加在過去的自己身上。可是我建議你不要,你改了一點點,你的人生就會發生巨大的變化。」

  「最後,到達終點的時候,有一扇門,你推開了,就能出去了。」

  木代不信:「這麼簡單?」

  「是啊。還有,你最好跑的快一點,如果你最先到,說不定能去給你的夥伴們幫忙。」

  「如果只是跑步,為什麼之前的死士,都沒有成功過?」

  小七不願意多說:「你進去就知道了。」

  那也只能跑了,小七的話她懂,她的夥伴們在跟她經歷同樣的處境——他們的人生都不能改變,最終才能到達同樣的終點,一起推開那扇門。

  木代心一橫,向著日晷的方向發足奔跑:她不要那一萬種可能,也不要施加任何力量去改變,悶著頭,跑就行。

  才剛起步,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讓她猝然止步。

  身側有水幕樣的波影,那是產房,穿著老式白大褂的醫務人員,白綠漆的牆面。

  她出生了。

  她的親生父母是誰?

  日晷像是隨著她移動,始終在正前方,白色的下落細沙簌簌拂過錶盤,一粒粒落在她腳邊。

  她不改變什麼,只是想知道。

  木代顫抖著手,撫上波面,身不由己間,像有巨大的引力,把她拽了過去。

  是醫院的嘈雜病房,她看到髒兮兮的床褥,那個伸手伸腳的小嬰兒是她嗎?哭的厲害,忽然間,邊上蓬頭垢面的女人往小嬰兒嘴裡塞了個空奶嘴。

  那是……項思蘭?

  有姐妹來探視,穿絲襪,燙頭髮,抹口紅,塗著紅彤彤指甲的手上下指戳,在說項思蘭:「這麼不小心,中這種頭彩,生意都不好做。」

  項思蘭也煩躁:「我哪知道是誰的種,也吞了藥的,龜兒子,怕是假藥,吞了都沒下胎。」

  「之前不是教你跳繩?」

  「跳了,命硬著呢。」

  說著,嫌惡似的把小嬰孩往邊上一堆。

  小七就在她手邊,嘴巴裡咕嘟咕嘟,像是吐泡泡,問她:「走嗎?」

  木代看著項思蘭,說:「走。」

  她一步步後撤,退回到幽暗的甬道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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