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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四


  §第七卷 第26章

  鳳、凰、鸞扣,七根凶簡。

  這麼長久以來一直念叨的東西,像是念叨穿衣吃飯一樣自然,忽然間,就這麼大喇喇的出現在眼前了。

  木代拈了紙巾,細細擦拭掉所有物件上蒙帶的土沙,小心放在一邊鋪好的墊布上,賞金獵人的滴滴提示音響個不停,曹嚴華皺著眉頭說:「要麼關上吧,這東西太敏感了,都挖出來了還提示個不停。」

  羅韌腦子裡似乎閃過什麼念頭,說:「把這些再拿遠點。」

  一萬三反應過來:「下面還有?」

  他趕緊攥了墊布兩端,拎起了跑遠,果不其然,探盤對準那個土坑,提示音更響了。

  羅韌拎了軍鏟,說:「還得挖。」

  沒挖太久,兩鏟子不到,浮動的沙土下,露出人的森森指骨。

  炎紅砂倒吸一口涼氣:「這又是誰啊?」

  羅韌放下軍鏟,背包裡取出雙防護手套帶上,一下下拂開坑壁滾落的沙土。

  看清楚了,不止一隻手,是兩隻手的指骨,端舉,兩手裡合,像是原本握持著什麼東西。

  順著指骨的方向扒開土,果然又看到了臂骨。

  羅韌退開兩步,指著下麵說:「下面應該還有人,不知道這具屍首是誰的,好像是坐著的,還得把坑拓大些。」

  不知道為什麼,木代的心忽然跳的厲害,她指著那人的手說:「如果凶簡起初是封印好的,像一卷書,他手的姿勢,就好像是在握持著凶簡一樣。」

  這個人,會不會就是上一輪封印凶簡的五人組中的……其中一個?

  再進一步,這會是她師門的開山祖師爺,那個梅花一趙嗎?

  羅韌大概也想到了,和曹嚴華輪換著挖的時候,用鏟都用的很少,大多數時間是用手去推撥,挖了有約莫半個小時,終於現出全貌。

  是個坐著的男人,身上的衣服還沒有朽爛乾淨,兩手前握,心口處插一柄金吞口的匕首。

  難怪賞金獵人叫個不停,原來是為了這把匕首。

  拔出了看,匕首底邊上有一行凹刻的小字。

  ——落雪就梅酒一壺。

  羅韌沉吟了一下:「這個人死的時候,應該是緊緊握住被扣封的七根凶簡的。那個認字犬衛大護挖坑,可能還沒有挖到這個人的屍身,只是突然看到了被鳳凰鸞扣封住的卷簡,於是抽了出來。」

  換了是別人,可能也打不開。但是這個認字犬,是天生的、打開鳳凰鸞扣的鑰匙。

  七根凶簡就此上身,那是七道急於吸食血氣的戾氣,認字犬成了幫助它們恢復元氣的宿主,什麼合葬、鑿刻墓碑,所有計劃好的事情驟然終止,或許意識都變的懵懂不清,土坑草草掩埋,連鑿了一半的墓碑都翻覆過來。

  曹嚴華奇怪:「那這個死了的人,又是誰把他埋掉的呢?」

  沒人回答,靜默中,身周又傳來篤篤篤的聲音。

  大家一起回頭。

  那是停不下來的曹解放,對著已經擦好的鳳凰鸞扣啄個不停,炎紅砂趕緊過去把它抱到邊上,一萬三拿了兩根木簡在手裡把玩:「古代那種簡冊,都是用線或者繩子連成了一卷的,這些木簡身上都沒孔,也不知道怎麼連……」

  他眯著眼睛,把兩根木簡齊頭並邊的接上,驀地眼花,覺得木簡側邊上像是伸出黑色的觸爪,哢噠一聲就接連上了。

  一萬三嚇的一個哆嗦,木簡險些脫手,羅韌說了句:「全部連起來試試看。」

  橫豎這些木簡都一模一樣,沒什麼先後順序,七根全部拼接好,像整幅拉開的版畫,一萬三從一頭開始內卷,卷成了一筒,木代拿了個鳳扣,掰開了說:「套套看吧。」

  鳳凰鸞扣扣封住七根凶簡,就該是這個樣子吧:三根金澄的鳳凰鸞扣,盤龍狀沿著卷緊壓實的卷身蜿蜒貼合,伴隨著首爪的扣緊,木簡上現出了金色的、遊動著的光華。

  那光華慢慢迤邐開,遊走在四圍的空氣中,隱隱的像是有曼妙的鸞鳳影像舒展,很快就把幾個人罩在當中,只有曹解放,不解地看著突兀出現的光芒,蹭蹭蹭的跑開些,又跑開些。

  周圍驀地一暗,片刻之後,重又亮起,像是之前經歷過的那次,忽然間進入到水影當中。

  集市、酒肆,人來人往,小販兒推著堆滿了酒罈子的板車,晃晃悠悠停在門口。

  空氣乾燥,喧聲嘈雜,有叫駡,也有吆喝,酒樓裡正是最熱鬧的時候,小二揚著汗巾,甩搭在肩上,長長的一聲吆喝:「來嘍……」

  髮髻、網巾、盤領衣、直綴,也有「頭頂一個書櫥」的四方平定巾,多半是明代,反正是在清朝之前,一準沒錯的。

  木代站在二樓的走廊上,茫然不知所措,上菜的小二迎面過來,託盤上奉著熱滾滾的砂鍋,她下意識想躲,來不及,小二滿臉笑意,托著菜盆從她身體裡倏忽而過。

  明白了,和水影裡一樣,這些人都看不見她。

  她四下去看,看到走廊盡頭的角落裡,羅韌正朝她招手,於是趕緊小跑了幾步過去。

  那是個包房的雅間,房門半開,上菜的小二正掩門出來,羅韌趁著這間隙,拉著木代閃身進去。

  屋裡是張大餐桌,桌上滿滿當當,虎皮肉、翡翠魚羹、徽州毛豆腐、花珍珠、油煎雞,還有大吞肚的酒罈子,淺口的酒碗,桌邊圍坐了五個人,有個高大英挺的男人,擎起了酒罈子,正往一字擺開的酒碗裡倒酒,腰間插了把金吞口的匕首。

  一個滿臉病容的男人起身,謹慎地閂了門,還用手推壓著試試牢不牢,一萬三就抱著胳膊倚在門邊,誇張地沖那人做鬼臉。

  曹嚴華嗅著肴菜的香氣,伸手想去拈雞腿,試了幾次,都像是拈到虛幻的影子,邊上,炎紅砂正抿著嘴偷笑。

  那滿臉病容的男人回桌坐下,說:「尹兄弟那裡,我已經安排好了,他讓我們放心,說是以後就在八卦觀星台附近住下,咱們留下的東西,一定會保管好,交代的事,也會照辦——他死了還有兒子,兒子死了還有孫子,哪怕斷子絕孫了,也一定找個可靠的人繼續擔待下去。」

  有個勁裝打扮的年輕女子笑了一聲,說:「咱們從山匪手裡救了他性命,只委託他做這一件事,想來他會好好應承的。」

  那個倒酒的男人嗯了一聲:「我已經把梅花軒掌事的位置讓出去了,有霧鎮上,正在找工匠起宅子,我交代過,宅子的名字就叫『觀四牌樓』,以後繼承宅子的人,會一起繼承銀眼蝙蝠的秘密。」

  他邊上又有個中年女人,點著頭說:「咱們這樣安排,是要簡單的多了——前人安排的那麼複雜,可是費了我們好多事兒,耽誤了不少時間。」

  最後一個虯髯大汗哈哈大笑:「可不。將來險情再現,就把魯班造件馳送觀四牌樓,趙兄弟的人拿了造件,經由銀眼蝙蝠帶路,自然就能找到谷中河底的匣子,再看了帛書,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。」

  聽到「趙兄弟」三個字,木代心裡砰砰直跳,想著:這個男人,果然就是梅花一趙。

  梅花一趙歎了口氣:「這樣安排,也不知道會不會有紕漏,畢竟以後的事,誰都說不清楚。」

  那個勁裝女子笑了笑,雙手捧了酒碗起來,說:「又不是神仙,誰能算無遺策?也只能做到這啦,來,就算是斷頭飯,也得碰個杯。」

  聽到「斷頭飯」三個字,木代心裡陡的一激,看一萬三他們時,果然個個都變了臉色。

  梅花一趙沒動,過了會說:「真是對不住大家。」

  那虯髯大汗大笑:「我老周得罪了奸人,本來就下了死牢,按律當斬。多賴趙兄弟搭救,讓我又多吃了這麼久的陽間飯,不就是個死字嗎,腦袋掉了不過碗大的疤。」

  那勁裝女子也笑:「趙大哥幫我報了大仇,我當時便說,無以為報,也就這條命,隨要隨拿。能和大哥死在一處,我也是沒什麼遺憾了。」

  滿臉病容的男人端了酒碗,自顧自一飲而盡,沒事人樣拈了筷子夾了片白肉,蘸醬嚼了,說:「當初就說是死士,你來找我,無非是知道我有絕症,活不了多久,早晚也是個死,早死早超生,於我也沒什麼分別。」

  梅花一趙沉默了一會:「我其實開始也想不通,為什麼指定要死士——起先還以為,是因為凶簡邪戾,收伏它要冒出生入死之險。」

  他推開面前的杯盞,彎腰從桌子底下取出一個包袱,向著桌面咣啷一扔。

  包袱散開,木代看的分明,裡頭正是鳳凰鸞扣扣住的七根凶簡,簡身之上,金光之氣與黑色的煞氣交纏,時隱時現。

  她先還覺得奇怪,緊接著就明白過來:梅花一趙他們,已經把七根凶簡收全了。

  聽到梅花一趙說:「這一路以來,凶簡給出了很多簡言,刀劈劍砍火燒水淹,其實帛書上說的清楚,歸根結底,無非人心二字。」

  「人心是很難說清楚的東西。至小也至大,至繁也至簡,至毒也至善。凶簡的戾氣來自人心,這世上,能壓制人心的,也唯有人心罷了。」

  「凶簡如果沒有戾氣附著,也只不過是普通的木簡。鳳凰鸞扣沒有另外的力量加注,也只是稀疏平常的青銅件。」

  最後一句話,他的聲音壓的很低。

  「這是兩方力量的博弈,或許正邪有別,但是,都需要獻祭。沒有最後一道封印,鳳凰鸞扣只能把凶簡封印七天——而這最後的封印,要拿命來祭。」

  曹嚴華聽的心頭火起,氣急上腦,一時間也忘了身處的情勢,沖上去就想理論,才剛沖了兩步,眼前的一切忽然模糊,下一瞬,又轉作清亮。

  已經換了場景,是在荒郊野外,一道鮮血正斜上半空,忽然中途改向,像是被什麼吸附,直直飛向地上斜置的鳳凰鸞扣,說來也怪,鳳凰鸞扣上沾了血,瞬間隱掉,始終光亮如新,而簡身上的黑色煞氣,也因為鮮血的彌上而稍稍消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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