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七根凶簡 | 上頁 下頁
三七四


  神棍終於從山裡暈頭轉向的繞出來了,出來的時候,胳膊下頭夾了塊薄的石片——大概是羅韌吩咐了的,因為他接過來看了之後,說了句:「還行吧。」

  石板洗淨了,恰恰擱在壘起的石塊上,火在下頭燒著,像個鐵板燒,削了好幾雙筷子,還自製了木頭食鑷——長木片削好,就著火烤慢慢拗彎,然後在河水裡浸冷定型。

  木代目不交睫地看,覺得羅韌做什麼都新奇,驀地又覺得其實什麼東西都可以來的簡單,好多人真是把生活過得太繁瑣複雜了。

  羅韌用速食麵的醬包油包在石面上塗了一層,香腸被削成片片,平煎,很快受熱微蜷微翹,泛著鮮紅色澤,帶微金色的油勁,香氣撲鼻。

  木代捧著洗淨了的大葉子在邊上等,看到香腸片煎的差不多了,就很快拿木鑷拈起了放進葉子裡,碧綠色的葉片,鮮紅的腸片,分外好看,深吸一口氣,美的不行不行的。

  羅韌被她的樣子逗的失笑,拈了片喂給她,手指從她唇上摩挲過去,縮回來,玩味似的舔了一下。

  有一些心知肚明的小火花,劈裡啪啦,帶著看不見的電絲,就在空氣裡遊走開了。

  那個奇形怪狀的鍋也完成了,羅韌用葉子把內面貼好,裡頭裝滿了水,火堆裡放進很多石子,燒的滾熱之後,用筷子拈起了扔進鍋裡。

  開始扔的時候,是嗤啦啦冒白煙,扔的多了,水就被熱石子給鼓沸了。

  曹嚴華興奮的不行,大呼長見識,以後知道怎麼造鍋了。

  剁碎的辛香料扔進去湯裡,下泡面都不是難事了,鮮蘑菇的梗削掉,裡頭挖空,倒放,鳥蛋磕破了打進去,金黃色的蛋液在蘑菇杯裡晃晃悠悠——放在石面上小火慢煎,蘑菇的原味被火漸漸烘出,速食麵的調料包打開了放邊上,偶爾拈一撮,細細碎碎的灑上去。

  說不清的,無數食物的味道,成縷成絲,熨帖的,撩撥的人心癢癢的,喜的真想手舞足蹈。

  木代跪下身子,去給火膛加火,曹嚴華目不轉睛地盯著菌菇蛋杯去看,蛋液漸漸凝了,顫巍巍的金黃和凝脂樣的乳白,他咽一下口水,又咽一下,什麼凶簡、觀四牌樓、死士,這一時候,通通忘到腦後去了。

  哧拉一聲響,帳篷的拉鍊門一拉到底,伸出兩個腦袋來。

  一左一右,目光茫然,一萬三和炎紅砂。

  兩人還都沒怎麼睡清醒,炎紅砂問:「燒什麼這麼香啊。」

  羅韌哈哈大笑,說:「起來吃飯了。」

  這一頓吃的盡興無比,曹嚴華拿樹葉子托著燙手的蘑菇蛋杯,拼命的吹涼,又忍不住去咬,鮮嫩的燉蛋混著蘑菇的原汁順著嘴角往下流,他忙不迭地去擦,嘴裡不忘含糊地大叫:「煎……煎香腸,給我留一片!」

  又說:「太好吃啦,今年吃的最爽的一餐呢,比鄭伯烤羊腿那次還好吃!」

  炎紅砂和一萬三兩個則圍著那口鍋,樹葉卷成了尖碗,一筷子一筷子地往裡頭撩麵條,炎紅砂還小心地拿葉片托舀了淺淺的湯,哧溜一聲就喝了,然後咂咂嘴,說:「好喝。」

  ……

  夕陽斜下,水流都不那麼急了,河面上罩了一層粼粼的金。

  神棍覺得石片烤香腸好玩,嚷嚷著也要試試,羅韌讓位,木代在邊上手忙腳亂的指導他:「翻!翻!不然會煎老的!」

  羅韌微笑,走到邊上坐下,俄頃雙手枕在腦後,慢慢躺在河灘上。

  這片河灘也被日光曬的溫暖。

  他慢慢閉上眼睛。

  火膛裡偶爾會發出幹枝燒裂的劈啪聲響,曹解放圍在邊上跑來跑去,有時候會聽到雞喙磕磕磕的,也不知道在啄什麼。

  要是能有杯啤酒就好了。

  思緒忽然飛的很遠,棉蘭的海邊,夜晚,大桶的德啤,彈尤克裡裡的青木,輕快的小調像長了腳,在海面上跳踩,剛剛學會游泳的尤瑞斯呼啦一下竄出水面,驚喜地舉了條不斷扭動著的魚。

  「羅,羅,魚!」

  尤瑞斯會直接拋扔過來,銀色的魚,裹著銀色的月光,夜空裡劃過輕巧的弧線,到近前時,魚尾巴一甩,揚了他一臉的海水。

  酒足飯飽之後,他們會關掉所有的燈,靜靜睡在沙灘上等待。

  夜夠深的時候,海浪沖刷,沿邊的沙灘上會出現或窄或寬的星空般的光跡,藍色,明明滅滅,神秘而又浩瀚,當地人把它叫做「藍色眼淚」。

  那其實是一種依靠海水生存的微生物,離開了海水之後,生命的存活只能以秒計,有時候浪太大,藍眼淚在空中飄起,濺落在他的身上,微弱的光芒像低聲的懇求。

  每次,羅韌都會起身,走到海邊,把那抹瑩亮又放回去。

  這世上,再渺小的生命都值得尊重。

  ……

  還以為,他們死了之後,那樣的日子,再也不會回來了。

  現在這樣,真好。活著,真好。

  每個人都要平安,不要死,不許死。

  ……

  木代在身邊躺下來了,他能夠感覺得到。

  抬起頭看了看,不止木代,每個人都一樣,酒足飯飽,心滿意足,躺的無欲無求,身底下的土石都變得親近而柔軟。

  曹解放慢吞吞踱到附近,曹嚴華說:「來,解放,舒服不過躺著,躺一個。」

  他抓過曹解放,肚皮朝天,幫它在身側躺下,曹解放不習慣,兩隻小雞爪朝天蹬,一個翻身,又滴溜爬起來。

  木代說:「我前些日子,做了個夢。」

  她講起那個在櫃子裡睡的晚上,彌漫了霧氣的房間,七道細長的比例失調的影子,還有那窸窸窣窣的耳語聲。

  ——藏起來,藏起來。

  她闔上眼睛,說:「你們說,會不會那些黑影才是真正的星君呢?他們原本只是說不清的戾氣和力量,但是慢慢的,長久地和人類廝混,他們也像人了,有了人的思維,會用隱秘的方式互相說話。」

  羅韌笑起來,說:「青木講過很多日本的神怪故事,日本人認為,家裡的器物物件,經過一百年,就會有靈氣,俗稱『成精』。他們把這種叫『付喪神』。」

  「所以在第九十九年的時候,日本人習慣把老物件丟到深山裡去,或者作法以清淨家宅——如果『付喪神』的出現只需要一百年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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