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七根凶簡 | 上頁 下頁 |
三四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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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傷口比羅韌深,鮮血淋漓滴在地上,像小朵綻開的嫣紅的花。 真奇怪,蛇形刀的刀柄處有伸出的三角,三角處有鋸齒,是用來保護手腕的,而且近身搏鬥時,方便卡死對方的匕首。 她剛剛,為什麼不用蛇形刀呢?好像是並不清楚這刀有這樣的功能。 有飄渺的疑惑,半天的雲一樣從腦海掠過。 不過,不及去想了,第三個回合開始了。 這一次,是對沖。 說不清是誰攻誰守,只記得沖到一處時,羅韌突然心念急轉,錯步閃身到她身後,一手摁住她肩膀,另一手鉗她咽喉,她雙手迅速抓住羅韌胳膊,一個大力下拽,想把他拽個過肩翻,中途知道自己力氣不夠,一腳蹬住邊上鏈網,身子上揚,蹬蹬蹬連上三步,似是想從這鉗制中脫身,羅韌早料到她意圖,幾乎是有樣學樣,與她前後腳蹬住鏈網,然後半身翻轉,借著自身重量,將她狠狠壓跌在地上。 半空跌落,幾乎能聽到她骨架和地面碰撞的悶響。 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,羅韌再無猶疑,一隻手握住她兩手手腕,膝蓋狠狠壓住她腿,另一手一翻,匕首的鋒刃便壓到她喉上。 機不可失,時不再來,羅韌咬牙,狠狠剜視她幾秒,腦海中過電影般。 ——塔莎嬌憨的,紅著小臉,忸怩道:「我是爹地的小女兒,國王和王后都是疼最小的孩子的。」 ——尤瑞斯在水裡興奮地撲騰著,說:「羅,我是一條黑魚,在中國,黑魚很珍貴吧?」 ——青木對著他大吼:「九條命!羅!九條命!」 羅韌的眼前一片模糊,他握緊手中的匕首,手上一沉…… 就在這個時候,他忽然愣了一下。 他看到身下的獵豹,那只沒有被眼罩罩住的眼睛,緩慢地,流出了眼淚。 她竟然哭了。 這場景,似乎在哪裡見過。 羅韌渾身發抖,電光火石間,腦子裡忽然浮現出那個微涼的晚上,樹林,木代的淚水滴落在他持刀的手上。 他喉結滾了一下,下一秒,幾乎不受控般,一把扯掉了她的眼罩。 看到她的另一隻眼睛,含著淚,清澈,而又明亮。 不是的,怎麼會這樣?巨大的恐懼、後怕,裹挾著狂喜,羅韌雙手顫抖,胡亂地探向她脖頸、耳後,她臉上精妙地貼合著什麼,那是取模粉倒出的臉部模具,他拭到貼合處,狠狠往外扯開…… 有低沉的、女人鬼魅般的冷笑聲,經由話筒和音響效果,在廠房空曠的上空盤旋,辨不清方位和來處。 那個聲音說:「殺了他。」 話音剛落,身下的木代眼神驀地淩厲,伸出手臂,狠狠扼向羅韌的喉嚨。 羅韌翻身撤開,再起身時,她已經站起來了,伸手慢慢理過頭髮,另一隻手裡,握著那把蛇形刀。 「木代?」 她不回答,蛇形刀在手裡轉了個刀花。 §第六卷 尾聲 羅韌知道,這架,打不下去了。 那是木代。 他的武器是匕首,鋒利無匹,在皮膚之上輕輕一撩就能見血,她身上的傷口還在冒血,他做不到拿刀子對著她。 除此之外呢? 他擅長近身格鬥,每一招下手都重,之前的過招,如果不是木代躲的夠快夠巧,殘了也是有的——現在,讓他的拳頭往哪處招呼?她那麼纖細、用青木的話說,細伶伶風一吹就倒。 羅韌想笑,笑不出來,手一松,匕首就落到地上。 與他不同,木代的所有思緒和意識似乎都被那句「殺了他」牽引,眼神冷漠而沒有焦點,好像感受不到傷口的疼痛。 她盯著他,攥緊蛇形刀,猱身撲上。 羅韌左支右絀,處處受制,承她拳腳,也受她刀鋒,拳腳還好,木代的力氣不算大,但刀鋒無眼,只要進肉就會見血,最最兇險的一次,他一記重拳到了她肋骨處,硬生生滑開——肋骨之下保護的,是全身最重要的臟器,萬一勒骨折斷插進內臟怎麼辦?身嬌體弱的小丫頭,她受不了的。 她卻不管,借著這滑脫之勢繞開,反手向著他後背就是一刀,從左肩斜下,直豁了整個後背。 羅韌痛的眼前發虛,恍惚中,看到木代蹬蹬蹬踩住鏈網,飛簷走壁樣直上,然後身子倒轉,膝蓋猛彎,向著他直撞過來。 這一撞幾不曾翻江倒海,她的膝部頂撞他左右胸腔,羅韌胸中氣血翻滾,幾乎是被她壓翻在地,模糊中,看到她蛇形刀高高揚起,向著他胸口斬落。 羅韌意識飄渺,目光越過她肩膀,落到高處。 那裡,原本是沒有人的,但是現在,他突然看到了黑洞洞烏漆漆的槍口。 電光火石間,羅韌忽然反應過來。 獵豹要殺木代。 她對他的折磨還要延續很久很久,但木代於她,本就是累贅,如今走到這設計好的一步,她要他們相殺的目的已經達到,遊戲的高潮她已經欣賞,所有的包袱已經抖開,木代已經沒有用了。 羅韌眸子驟然收緊,也不知哪來的力氣,伸手抱住木代,翻身壓在身下,冰涼的刀鋒刺入左胸,與此同時,「嗒」的一聲,有子彈自他後頸下方射入,對穿,去勢不絕,鑿進地下。 有那麼一兩秒,意識一片空白,像是失去了全世界。 再然後,聲響、氣味、觸覺慢慢回歸,血腥氣像洶湧的海浪把他包圍,高處傳來蹬蹬蹬的急下的腳步聲,獵豹終於出現了嗎? 他只看著身下的木代,嘶啞著聲音,帶著笑。 說:「木代,你看,你那麼想殺我,可我始終,都捨不得你死。」 又問她:「小口袋,你認得出我嗎?」 木代狠狠把他推搡到邊上。 羅韌倒在地上,傷口處的鮮血如同熱流湧出,他用手去堵,眼前漸漸彌開血霧,模糊中,看到木代翻身站起。 梅花九娘調教的好徒弟,身姿俐落,無可指摘。 木代提刀上前,遠處,獵豹怒喝:「先住手。」 於是她住手,停在原地不動。 他的姑娘,跟他的小女兒一樣,現在,只聽獵豹的話。 羅韌笑著咳嗽,血沫從口中翻出,按住傷口的指腹下,有極細的鏈子。 那是他送給木代的、又被獵豹送還的口哨,已經浸透了血,白色的珍珠,裹著血衣。 羅韌攥住口哨,慢慢送到唇邊,意識像流水一樣傾覆開去。 那一晚,獵豹說他的話沒有錯,他從未輸過,卻在她那裡折戟沉沙,他也許自己都沒有發現,從心底裡,他其實懼怕獵豹——她逐一拿走了他生命裡最珍視的東西,一次,又一次。 羅韌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微微顫動著,緩慢的,攥住了身側遺落的匕首。 獵豹向這裡走來了,她不會錯過他彌留的時間,她會親眼審視他這頭拔掉了獵牙的獸。 那是他救木代的最後機會。 羅韌微笑,血在身後蘊開,木代的身影越來越模糊了,他像是回到了在菲律賓時常做的那個夢裡,他的姑娘,披荊斬棘為他而來,可突然,又從他的懷中驚起,越走越遠。 最終,他也沒留住任何人。 ——羅小刀,你要是想我的話,就吹響口哨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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