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七根凶簡 | 上頁 下頁
二七三


  曹嚴華和亞鳳抱摔著滾成一團,而根據曹金花的判斷,曹嚴華肯定沒討得了好去,因為他一直一迭聲的慘叫,看得出他是使了渾身的力氣了,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,亞鳳那麼纖細嬌小的人,一隻手捏著曹嚴華的手腕,居然幾乎把他整個人都推開了。

  青山大踏步向著曹金花走過來。

  曹金花嚇的一顆心狂跳:「你……你幹什麼?青山,你,你,別過來。」

  青山沒理睬她,蹲在陷阱邊上,伸手去抓那條垂下去的繩子,伸手往腰後摸,沒摸到什麼趁手的工具,忽然臉色一冷,抓著繩子在石頭邊緣處狠狠磨了起來。

  登山繩不粗,但一般都耐磨堅韌,曹金花並不懂,只覺得那小指頭細的繩子馬上就被磨斷了,臉色都白了:「繩子上吊著人呢,青山你這是殺……殺人,你住手……」

  她扶著翻板,走不開,只好抬腿去踹青山,青山蹲的位置有點遠,腿長不夠,一踹兩踹,總差了兩寸,底下傳來炎紅砂的尖叫,再一扭頭,亞鳳起身往這邊走,倒在地上的曹嚴華忽然掙扎著一個掃堂腿把她掃倒,虎撲上去又死死鉗制住她。

  拼了,拼了!曹金花想,人命呢,這繩子磨斷了,那個叫炎紅砂的小姑娘還不摔死啊!

  她大叫一聲,做了一件自己都想不到的事——雙手依然死死控住翻板,但是原地一跳,動作笨拙的借著跳起之勢一腳踹向青山,正踹青山腦門上。

  論身形,曹金花碼子比青山大,蠻力也不小,這一踹使盡渾身力氣,青山一個軲轆滾翻了開去,曹金花落地時一個踉蹌,腳一軟,險些沒踩實,嚇的一身冷汗。

  底下的緊張氣氛,比起上頭,也不遑多讓了。

  曹嚴華尖叫、繩子劇烈晃動、炎紅砂尖叫,木代和羅韌就已經知道事情不妙了,剛剛那點兒閒暇愜意刹那間無影無蹤。

  羅韌問木代:「可以壁虎遊牆上去嗎?」

  知道木代有傷,但是現在,事關幾條人命。

  木代的聲音發顫:「我爬不快,現在上去,時間來不及……接繩子,羅韌,繩子從頭接到底,我可以爬繩……」

  話還沒說完,羅韌已經幾步奔到那張繩床邊,一手抽起繩頭——他結的有技巧,成繩床時堅固,重新抽回時又是一長根。

  他帶著繩子回來,幾步間已經把一半的繩子繞圈,手上留了待扔的一大截:「紅砂,穩住了,接住,然後兩根接在一起。」

  語畢狠狠往上一拋,不行,差了幾米,炎紅砂的位置,畢竟有數十米高。

  繩子晃動的更厲害了,上頭隱隱傳來曹嚴華和曹金花的尖叫嘶喊,炎紅砂抱著繩子,身子像波浪裡顛覆的小舟,羅韌的額頭開始滲汗,就在這個時候,木代忽然說了句:「羅韌,飛刀。」

  羅韌立刻就聽懂了,反手拔出飛刀,將繩頭圈在刀柄上,厲聲問炎紅砂:「背包裡塞滿了嗎?」

  炎紅砂答的顛簸艱難:「滿了!」

  「後背給我!」

  炎紅砂咬牙,抱住繩子,後背往下一轉,羅韌向上揚手,炎紅砂感覺到飛刀插入背包,顧不上繩子還在晃悠,迅速反手拔下,飛快的跟自己腰上的繩子對綁。

  與此同時,木代幾步沖到繩邊,抓住繩頭,猱身而上。

  羅韌簡直看呆了,他也學過爬繩,這算是雇傭兵的基本功,但他的爬是正常人的爬,腳腕繞繩、身子借力、上一截、松繩、重新繞——速度會有快慢,但沒有太大的分別。

  木代這種,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,速度太快,身子幾乎騰空,而且力道是在兩條胳膊上。

  炎紅砂還低著頭,對綁還沒結好,木代已經到面前了,也不跟她打招呼,渾不客氣,兩手先抓她身子借力上竄,然後腳蹬住她肩膀,瞬間上了一兩米。

  這種繩梯,炎紅砂算是個方便踩蹬的繩疙瘩了,她也沒想到木代會上的這麼快,喜的大叫:「木代,你是小天使呢。」

  這位小天使並沒有聽見,因為,她已經快到洞口了。

  洞口的形勢簡直危急,曹嚴華鼻青臉腫的,已經被青山死死抱住,瘋魔一樣徒勞的抓、撓全上,曹金花臉色蒼白地扶著翻板,想幫忙卻有心無力,亞鳳冷笑著在陷阱邊上蹲下來,伸手扯起繩子,張開嘴巴,牙一齜,向著繩索咬了下去。

  就在這時候,木代忽然從洞下攀著繩子急竄而上,第一眼就看到亞鳳,想也不想,一巴掌扇了過去,同時身子躍起,低頭看見亞鳳後領,伸手插進去,狠狠一勒旁跩,然後順勢倒地,身子在地上滑開,滑至青山身邊時,伸手抱住他小腿狠拖,直接把青山和曹嚴華一起拖倒在地,滑勢未絕時,摁地起身,穩穩在地上站住了。

  曹金花扶著翻板,張開的嘴巴久久合不攏,足可以塞一個雞蛋。

  木代等於是一出現,就把上頭的三人全部沖散了,順勢也攪了戰局。

  曹嚴華幾乎要哭出來:「小師父,揍她!」

  不用他提醒,木代知道凶簡在亞鳳身上,一定是緊盯亞鳳的。

  她說:「女的給我,男的你對付。」

  亞鳳也站起來,白淨精緻的臉上滿是猙獰,怒吼一聲向著木代沖過來。

  那一頭,曹嚴華已經和青山扭打在一起了,他身子比青山壯,又有底子,招呼青山的,都是老拳,百忙中不忘提醒木代:「小師父,她力氣很大,不能拼硬的。」

  木代幾乎快跟亞鳳短兵相接,聽到提醒,身子一擰,直接從亞鳳身側滑過,但不忘下黑手,一掌切在她肋下。

  亞鳳幾乎不曾氣瘋了去,暗暗咬牙:但凡讓她挨到木代的身,一定要捏碎了她的骨頭去。

  但木代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,加上曹嚴華之前的提醒,她就是不正面跟亞鳳相對,好幾次都是打擦邊球,身子一晃,遊魚一般,但每次,必下黑手。

  要麼拽亞鳳頭髮,要麼覷空抽她一巴掌,要麼削她下盤。

  所有這些,都得自師父真傳。

  師父教她對招,說起真到生死關頭時該怎麼辦。

  ——打得過就打,打不過就逃,逃不了就使陰招。臉面固然重要,但命最大。沒了命,還要臉幹嘛?

  說這話時,師父坐在輪椅上,對著梳妝鏡綰起白髮,墨綠色鑲銀邊的衣裳整齊而又熨帖,頭髮綰的一絲不亂。

  木代嘟嚷說:「那人家說我怎麼辦,會說我不講規矩。」

  「不喜歡你的人,你再講規矩也會說你。喜歡你的人,你不講規矩他們也會喜歡你。你管他們怎麼說。」

  木代想了想:「要是使陰招,還是打不過呢?」

  「那要看對方是男人還是女人了。是女人的話,打不過還得使勁打,男人的話……」

  說到這裡,她停頓了一下,目光和鏡子裡的木代相接。

  木代問:「男人的話怎麼樣?」

  「你就哭。」

  木代匪夷所思:「哭會有用?」

  師父說:「你這小模樣,大概是有用的。」

  說這話的時候,她微微低頭,伸手從檯子上拈起一根梅花銀簪,斜斜插進綰好的髻裡。

  白髮如雪,銀梅綻放。

  木代的師父出生于民國,拜師時六歲,紅布包了二十塊銀洋作學資,雙膝跪下,昂首挺胸,師門規矩,上頭的人問一句,她脆生生答一句,氣要足,嗓要亮。

  「為了什麼拜師?」

  「行俠仗義。」

  「行裡的英雄屬誰?」

  「燕子李三。」

  「哪種富可劫?」

  「為富不仁。」

  「哪種窮當濟?」

  「窮不墮志氣!」

  ……

  然而,這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。

  木代拜師時,師父已年過古稀,雙腿殘廢,常年坐木質輪椅,照顧她的人喊她一聲梅老太太,但有一次,八月中秋,她飲酒微醺,笑著對木代說,早些年,人家都喚她作:梅花九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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