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七根凶簡 | 上頁 下頁
二六〇


  翻來覆去,說的都是這幾句,說完了就哭,她害怕也痛恨這種不知同伴生死的落單狀態,早知道就不梗著脖子硬待在昆明去磨嘰家裡的債務了,跟羅韌一起來多好,至少共同進退。

  雨轉密了,打在雨衣上沙沙作響,炎紅砂累的幾乎邁不動步子,她停下來,大口大口的喘氣,忽然發覺自己臉頰邊有微弱的暖意。

  疑惑了好久,忽然反應過來:那是一萬三的呼吸。

  這一下欣喜若狂,舌頭舔舔,把唇邊的雨水都舔著喝了,竟像是一下子多了好多力氣。

  她埋著頭,吭哧吭哧前行,路過那家小雜貨店時,看到店裡的燈都關了。

  這是有多晚了?

  終於回到悍馬車邊,找出鑰匙開了門,把一萬三扶坐在副駕上,這才得空看了眼時間。

  晚上九點多。

  她顧不上休息,後車廂翻出條保暖毛毯,把一萬三上衣脫了,擦乾了用毛毯裹好,又取了紗布,礦泉水浸了,幫他擦乾淨頭臉。

  是後腦有傷,似乎是被石頭砸的,一摸滿手的血,不包不好,包又無從下手——炎紅砂心一橫,不管不顧著拆了卷繃帶,一圈圈把他的腦袋包起來,只留了鼻子眼睛嘴唇和兩隻耳朵。

  看看覺得好笑,跟古埃及的木乃伊似的,炎紅砂笑到一半又想哭,掏出手機,舉高舉低,嘗試著想收到信號。

  信號標似有似無,微弱的讓人跳腳,炎紅砂倚在駕駛座上發呆,眼皮似乎有千斤重,剛一闔就盹上了。

  迷迷糊糊間,似乎聽到一萬三在罵:「我擦!」

  炎紅砂一個激靈醒了,轉頭一看,一萬三真的坐起來點了。

  她喜的差點哭了:「你沒事吧?」

  上下眼皮都是繃帶,一萬三的眼睛都似乎小了不少,嘴唇又被繃帶繃著,聲音聽起來怪裡怪氣。

  他有氣無力:「老子拼了命才沒死,一睜眼,差點被自己嚇死……」

  又問:「有水嗎?」

  炎紅砂拆了水給他遞過去,一萬三艱難地抿了幾口,左右看了看,有點搞不清楚狀況:「你怎麼在這?羅韌呢?」

  他想往後倚靠,後腦挨到頭枕,痛的直籲氣,只好轉了個向側靠。

  不想讓他多說話費神,炎紅砂趕緊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說了,聽說羅韌也沒聯繫了,一萬三陡然色變。

  當然,這色變只有他自己知道,隔著繃帶,炎紅砂什麼都看不出。

  他打斷炎紅砂:「你得趕緊找到羅韌,你要跟他說,那個青山有問題,第五根凶簡,可能在他身上。」

  那天晚上,一萬三一直摒著不睡等木代,聽到動靜,喜的趕緊從被窩裡伸出頭來:「小老闆娘,你回來啦?」

  很快覺得不對,木代回來,怎麼會沒開燈呢?而且,那條站在床頭的黑影,孱弱、瘦小,也根本不像是木代。

  一萬三反應很快,迅速從床上跳起來,被子一掀往那人兜頭照過去,順手拽了床頭的拉繩,燈亮的瞬間,看到床下有個洋鐵皮桶,趕緊拎起來護在胸口——不管來的是誰,「你死好過我死」是一萬三的一貫準則,關鍵時刻,拿桶去砸也好。

  他看清來人的長相,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,皮膚蒼白,眼睛裡像含了淚,面前坍塌著那條扔過去的被子,失了準頭,並沒有砸中。

  一萬三確信自己沒見過她:「你誰啊?」

  忽然想起木代對亞鳳的描述,相貌、年齡都對,而且這是在青山家。

  「亞鳳?」

  亞鳳嘴唇囁嚅著,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,低聲說了句:「你快走吧。」

  這唱的哪出?一萬三沒反應過來。

  「你趕緊走,再晚走不了了。」

  雖然不明究竟,但因著這話,涼意爬上脊背。

  對面偏房好像有人起夜,咳嗽的聲音伴隨著燈亮,亞鳳像是被驟然驚到的小鳥,轉身就跑,到門口時,很快回頭,撂下一句:「別相信他們。」

  等一萬三反應過來追上去,亞鳳已經不見了。

  突如其來的示警讓一萬三再也睡不著,對他來說,不管這裡有沒有危險,「遠離」總是沒錯的。

  他很快收拾好行李,想等木代回來就走。

  左等右等,木代還是不見蹤影,等到淩晨兩點多,一萬三再也坐不住了。

  八成是出事了,木代和羅韌都不像是會把情話說到綿綿無絕期的人,而且羅韌知道木代是半夜孤身外出打電話,一定會很快讓她回來的。

  怎麼辦呢?

  他那句「我沒你功夫好,跑的慢,膽兒小,還怕黑」發自肺腑,如果有什麼事,木代都栽了,他再去,還不是徒增傷亡?不如保留有生力量,以待後援。

  他是這麼想的,但十分鐘之後,他半跪著身子,撅著屁股從床底掏出一把上了鏽的鐮刀,還是出門了。

  打硬架自己是不行,但萬一能鑽空子幫忙呢?萬一木代出了事,正躺在荒山奄奄一息,他趕到了,還能救人一命。

  一路小跑,提心吊膽,時不時回頭去看,總疑心後頭跟了人,沒想到的是,後路無人,前路卻擋著鬼。

  炎紅砂小心翼翼問:「青山?」

  一萬三點頭。

  黑暗中,青山蹲在前方不遠處,雙手瘋狂地刨地,身邊土塊紛飛,一萬三戰戰兢兢打著手電筒照過去,他停下,伸手遮著眼站起來,嘴角露出猙獰的笑。

  腳邊的土坑刨的近乎成形,窄窄的,長條形,剛好能躺下一個人。

  候你來,送你葬。

  炎紅砂聽的全身汗毛倒豎,也不知道為什麼,伸手就關了車裡的燈,這寂靜的四圍山野,亮著燈就好像成了靶子,還是和黑暗融為一體來的更穩妥些。

  她問:「你和青山打起來了?」

  一萬三苦笑。

  他倒是想,也一橫心拿出了自己做小混混時拼命的膽氣,想著兩人年齡相仿,他兩手空空,自己至少還有鐮刀,說不準可以博一個出路,但是……

  那一晚的青山猙獰的近乎可怕,和白天看到的那個二十五六歲、憨厚笑著的年輕人判若兩人。

  一萬三知道自己絕不是對手,掙扎撕扯間,青山操起一塊石頭,狠狠砸在一萬三後腦。

  炎紅砂聽的呼吸都快止住了:「那……那你怎麼辦了?」

  一萬三笑了一下,說:「我裝死了。」

  那時候,他意識模模糊糊,還能動,也能爬,但他什麼都沒做,咬著牙,一動不動。

  動的話,毫無疑問會遭致又一砸,不動的話,說不定還有機會。

  青山沒有再砸他,或許,他覺得砸死了就不好玩了。

  他把一萬三活埋了。

  先把他扔進坑裡,雙臂攏住邊上挖出的泥土,一股腦壓在他身上,臉上。

  一萬三扛著不動,再然後,他感覺到,上頭嘩啦一聲轟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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