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七根凶簡 | 上頁 下頁
二二〇


  還以為是自己太累了,無人處提醒自己:老丁啊,幹醫生這行的,腦子可不能迷糊啊,隨便一句話出去,要人的命呢。

  可是,情況越來越嚴重了。

  從起初的開錯藥,到後來對病症的肆意曲解、故意渲染、無中生有。

  丁國華的聲音無比艱澀:「就好像,被什麼東西控制著,明明知道,也無力反抗。也就是那段時間,我和我愛人的關係漸漸緊張,她覺得我脾氣暴躁,像變了一個人……」

  羅韌陸續接觸過凶簡的附身者,要麼是死了,要麼是無法溝通,這還是第一次,去聽當事人敘述回憶。

  他想起叔叔羅文淼,想起他那句不知道動用了多少力量才說出的「羅韌,不要讓我殺人」。

  丁國華的掙扎,應該比叔叔還來得強烈吧,因為他算得上是一個有醫德的醫生,醫者父母心,每天把絕望帶給病人,他的內心煎熬可想而知。

  而且,當時的南田還很窮,縣醫院的診斷幾乎是定案了,很少有人還有那個財力和不甘去更大的城市再碰運氣。

  那個女人他也記得,姓項,項思蘭,她得的是性病,對愛滋病也根本不瞭解,頭次聽到的時候,還問他:「要吃什麼藥啊?」

  再後來,知道了這病是絕症之後,她就有點瘋狂了。

  聽說,她把血滴在鄰居燒飯的鍋裡,惡毒地嚷嚷說,憑什麼只我一個人死,要死大家一起啊。

  丁國華提到項思蘭這節時,羅韌擔心地看木代,目光相觸時,她微笑了一下,好像在說,我沒事。

  丁國華咳嗽了兩聲,把話題拉回來。

  「所有的這些,那種控制,在我丟了一隻腳之後,好像就忽然消失了。」

  「但是我覺得,我這個人,也不配再做醫生了,我也很怕再見到那些被我診斷過的、耽誤過的病人。不喜歡見人,也不喜歡人家來拜訪我。」

  他低下頭,費力地挪動了一下自己的左腳:「有時候看到這只腳,覺得像是天譴一樣,去補自己造的孽了。」

  又看羅韌:「你說你叔叔也跟我一樣——我始終想不明白,那一陣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呢?」

  羅韌不可能事無巨細地給他道出凶簡的由來,頓了頓模棱兩可:「是一種病,無法自控的,言行失常的病,我叔叔沒能挺得過來,他自殺了。」

  「自殺之後,莫名其妙被砍了一隻腳?」

  「是啊,沒法解釋,可能真像你說的那樣,天譴吧。」

  從丁國華家出來,已經是半夜,群裡有消息,炎紅砂接了曹嚴華的班。

  曹嚴華在醫院枯守一天,也是長日無聊,交班了之後反而夜半興奮,就想找點刺激的事做。

  ——去騰馬雕台嗎?有心跳哦,運氣好的話能看到紅色的高跟鞋哦。

  沒人回復他,他也沒再發,炎紅砂不可能陪同,曹嚴華估計是私底下糾纏一萬三去了。

  羅韌留意看木代,沒法不擔心她,這麼久以來,她怕是第一次正面得知她母親的消息。

  原來她母親叫項思蘭,原來她並沒有得愛滋病,這等同于昭示,項思蘭很有可能還活著。

  木代這個名字,是霍子紅給她取的,那之前,也不知道項思蘭有沒有給她取名字,木代依稀提過,很多人叫她囡囡。

  囡囡,這個家常熟見的名字,念起來也蠻上口的。

  路燈下,兩個人的影子都被拉的很長,木代踢飛一塊腳邊的小石子:「聽丁國華說了那麼多,有頭緒嗎?」

  羅韌反問:「你呢?」

  木代說:「我想到一些東西。」

  她停下腳步,掰手指頭:「張光華,是被我紅姨推到水裡淹死的,凶簡離開他之後,找上了劉樹海。」

  「劉樹海在濟南的小旅館裡病死,凶簡隨之找到了你叔叔,羅文淼。你叔叔自殺之後,凶簡又附上聘婷。」

  「然後我們得出結論,上一任宿主死亡之後,凶簡會尋找新的宿主,我們甚至基於這個結論,成功地把第一根凶簡從聘婷身上逼了出來。」

  羅韌猜到她要說什麼了。

  木代說:「但是我們因此陷入一種思維定勢,覺得只有宿主死亡,凶簡才會離開。」

  如果凶簡是有自由選擇權的呢?

  「我媽媽……項思蘭,是比丁國華更好的附身物件。」

  還沒有被凶簡附身時,她已經懷揣了那麼大的惡意:憑什麼只我一個人死,要死大家一起啊。

  第一根凶簡,張光華、劉樹海、羅文淼,都類似隨機選擇,這些人,本性還可稱善良,羅文淼甚至做過一些嘗試和掙扎。

  第二根,因為是只老蚌,無法瞭解,無法溝通。只覺得類似於一種機巧似的聰明——凶簡怕水,偏偏附了一個可以在水裡往來無阻的。

  第三根,那個縫製掃晴娘的女人,她和凶簡的結合,有一種期求活命的無可奈何,她想報仇,沒有凶簡的話活不下去。

  第四根,棄掉丁國華,選擇了更符合它口味的項思蘭。

  凶簡不是真的只是的呆板簡片,它在思考、在嘗試,也在佈局,布一個截止目前,他們連邊角還都沒挨到的局。

  她問羅韌:「將來,會出現那種主動的,想被凶簡附身,想和凶簡合作的人嗎?」

  羅韌點頭:「我對人心不抱樂觀的期望,我覺得一定會。」

  木代若有所思:「那我們得小心了。」

  「我們一直很小心。」

  木代搖頭:「我的意思是,如果其中的一根凶簡,有了足夠的力量,甚至有了主動願意追隨它並出謀劃策的人做佐助,難道它不想把另外幾根拿回去嗎?」

  羅韌心中咯噔一聲。

  儘管截至目前,尚未發現跡象,但神棍確實也提過,凶簡之間,可能會有一些交流和溝通。

  另外三根,另外被他們的血幻化成的鳳凰鸞扣封住的三根,只放在一個盛滿水的魚缸裡,那個魚缸,在麗江一間普通的房子裡,房門雖然鎖上了,但並不牢靠,腳一踹就開了。

  §第四卷 第28章

  回到賓館,因著木代的話,羅韌很難睡得著。

  看了眼時間,真不適合這個時候給人打電話,但他還是撥了。

  鄭伯過了很久才接起來,怒氣衝衝:「羅小刀,你找罵是嗎?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?」

  羅韌說:「對,我就是來找罵的,太久沒被你罵了,怪惦記的。」

  於是鄭伯的火就消了,上了年紀的人,其實最經不住年輕人的哄。

  他絮絮的抱怨了羅韌一通,比如開了店拍拍屁股就跑,萬事不管;再比如整天把聘婷扔在這兒休養,也該是時候給她做進一步藥物刺激治療了。

  羅韌靜靜聽著,夜深人靜,忽然聽到這麼多瑣碎的家長里短,有一種奇怪的寧謐和溫暖。

  他擁著被子,絕不忤逆鄭伯一句,偶爾開口,不是「嗯」就是「是」。

  鄭伯那一腔牢騷終於發完,終於給他發問的機會:「你大半夜打電話來,什麼事啊?」

  羅韌問起二樓盡頭處那間房子,還有裡頭的東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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