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七根凶簡 | 上頁 下頁
一六八


  羅韌問:「然後呢?」

  連殊苦笑:「本來,大傢伙都希望,事情就這樣過去。我爸挺愛我媽的,沒嫌棄她,就希望日子還能好好的過,誰知道,後來我媽懷孕了。」

  「開始也沒往壞處想,都希望是我爸的,不想再折騰。誰知道,孩子一落地……」

  她咯咯笑起來,笑的很慘:「那種做不了假的,一生下來身上就帶著毛,一看就是那畜生的種。我爸受不了,跟我媽說,下不了手掐死的話,就扔掉,遠遠地扔山裡去。」

  「我媽說,她自己扔。」

  她眼淚落下來。

  炎紅砂歎了口氣,女孩子畢竟心軟,紙巾攥在手裡,想幫連殊擦一下眼淚,忽然想到木代,手一攥,心又硬回來了。

  連殊吸了吸鼻子,努力做出無所謂的模樣:「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,她沒捨得扔,她居然能偷偷地,把那個小野人藏在附近……」

  羅韌問:「你爸發現了?」

  「我先發現的。我那時候年紀小,愛黏著我媽,我媽估計也覺得我人小,不懂事,有時候,還帶上我。」

  「小野人年紀比我小,但塊頭長的比我大,也不會講話,我開始有點害怕,後來玩熟了就不怕了,經常跟著我媽去找她玩,和她一起采果子,教她畫畫兒……」

  聽到這裡,曹嚴華心裡打了個突,下意識看了一眼一萬三:所以那個野人對一萬三好,並不是因為什麼「藝術是無國界的」,或者賞識一萬三的才華,根由居然是因為連殊嗎?

  連殊教野人畫畫兒。

  「可是,世上的事,沒有能瞞那麼緊的,我爸漸漸發現不對了,他有一次套我的話,我就說了,說了之後……」

  她苦笑:「這個家,就從那時候開始散了,總在吵,可我爸在外人面前,還是會幫我媽瞞著……」

  「我覺得我爸挺可憐的,是的,我那時候小,五六歲,可是你們別以為小孩子就不懂事,條條道道,心裡清楚的很。我越同情我爸,我就越恨我媽,恨那個小雜種。有好多次,我都想把事情嚷嚷出來,寨子裡是老族長管事,老族長說一,別人不說二的,但是我媽嚇唬我,我要是說了,她一定狠狠打我。」

  羅韌看她:「你最後還是想到了法子,是不是?」

  連殊冷笑:「我媽經常囑咐那個小雜種,別到村裡去,別見著人,不准露面兒,我聽在耳朵裡了。」

  「後來有一天,讓我瞅了個機會,我媽去挖藥材,放我和那個小雜種一起玩,我拈了個野蘑菇在嘴裡嚼,然後……」

  一萬三腦子忽然一炸,神經質似的跨前一步:「然後,你裝著中毒,是不是?」

  連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,像是納悶他為什麼會知道:「我裝著肚子疼,我聽村裡人說過,有些野蘑菇不能吃,吃了會疼的滿地打滾,吐白沫,還會死人。我就裝著我要死了,我一直指村子,比比劃劃說我要回去。那小雜種嚇壞了,一時間又找不到我媽,它就把我送回去了,又拖又拽又抱的……」

  「結果你也可以猜到的,它在村子裡露面了,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出來攆,它慌不擇路的,跑掉了,誰都不知道他跑到哪裡去了。」

  她臉上露出得意的笑,現時現地,她依然得意。

  羅韌說:「那時候你才六歲。」

  連殊防禦似的,臉色忽然猙獰:「六歲又怎麼樣?」

  「我現在都不後悔,我沒有做錯。錯的是我媽!她有家庭、有老公、有孩子,她被一個畜生強暴,她發的什麼母性去管那個小雜種?我的家都要散了!我爸沒用,不出手,就該我做點什麼,把那個小雜種趕走,趕的遠遠的才好!」

  太陽升起來了,陽光透過竹簾的縫打在她的臉上,一橫一橫,一明一暗。

  她神經質似的念叨:「是她錯,那個女人錯!」

  「後來呢?」

  「後來我媽采藥回來,聽說了這件事,當時她沒吭聲,那天晚上,我爸喝了很多酒,睡死了。我記得……」

  她笑:「我記得,半夜的時候,下起雨了,我媽挎了個籃子,往裡頭放吃的,我從床上下來,盯著她看,她沒看見我,收拾好了去開門閂,我一下子沖上去,抱了她腿,不讓她去。」

  「我媽哄我,她說,最近山裡來了隊外人,一直在林子裡挖什麼東西,如果讓他們看到小野人,一定會把它打死的。她不放心,要出去找……」

  「她讓我在家裡等著,說找著了,她就回來……」

  炎紅砂瑟縮了一下,問她:「再也沒回來是嗎?」

  「再也沒回來。」

  她沉默了很久,就在炎紅砂以為這個故事已經戛然而止的時候,連殊又說話了。

  「後來過了幾年,寨子裡的人陸續往外搬,半是因為山裡不好討生活,半是因為又有關於野人的傳聞。我們家算是最後一批,那一年,我生日的時候,早上開門,在門口看見有東西……」

  她的目光落在那塊沉底的胭脂琥珀上。

  「是一個布頭縫的,針腳拙劣的掃晴娘,還有一塊琥珀。」

  「那個掃晴娘,我一看,就知道是我媽縫的。因為寨子裡的掃晴娘,大多是用紙剪的,只有我媽,她布頭活好,喜歡縫布娃娃掃晴娘什麼的,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她的針線活退步的那麼厲害,但是我一看,就知道是她。幹嘛還回來呢?當初她拋下我們去跟那個小雜種過,還回來幹嘛?」

  「我跟我爸說,我們也搬吧,這寨子,我再也不想待了。」

  「走的那天,我總覺得她就藏在林子裡看,經過寨子中央那口水井的時候,我把那個掃晴娘給扔了,我想讓她知道,我不稀罕。」

  羅韌說:「琥珀反而沒扔?」

  連殊有些恍惚。

  「本來是想扔的,但是不知道為什麼,鬼使神差的,帶到脖子上,就一直帶著了。就好像今天……鬼使神差的,我做了一些事,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,就做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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