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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四


  §第二卷 第4章

  問她多少次「怎麼了」,木代都不開口,到末了,忽然腿一軟,險些摔倒,說:「羅韌,我要找個地方洗一洗。」

  她好像忽然醒悟過來身上被潑的邋遢,拼命拿手背擦臉,又背過身去避開路人的目光,羅韌拿手帕幫她擦拭,一條髒了,又換一條。

  木代喃喃說了句:「你帶好多手帕。」

  羅韌沒吭聲,其實很巧,今晚閒逛的時候買的,他平時也不用這個,剛剛無意中看到,想著,身邊有個小淚罐子,平時身上得備一兩條才好。

  精心選了幾條,要大方妥帖,拿出來不顯婆媽,結果呢,沒想到都抹了紅油了,搓成一團,扔進垃圾桶,先前多細潔乾淨,轉瞬之間,破布一堆。

  好不容易把臉擦乾淨了,又幫她順頭髮上的花椒。

  順不乾淨,一粒一粒,那麼多,木代晃著腦袋,張惶似的東張西望,恍惚地說:「我要找個地方洗,髒的要命。」

  低頭一看,有些紅油菜料都倒灌進靴口了,心裡一陣惡,想也不想,靴子脫下來就扔到垃圾桶裡。

  羅韌順著她說話:「我那裡近,先去我那洗吧。」

  羅韌幫木代拿了套聘婷的衣服,候著她洗澡的當兒,又下來找那個餐館老闆。

  胖子老闆極力撇清。

  用他的話說,前因是什麼他也不知道,正好趕上一大撥客人吃完剛走,撤台收桌子忙的不可開交,無意間抬眼,看到木代在門口站著,目光躲閃臉色發白,面前站了個四十來歲戴著旅遊小帽的瘦小女人。

  再然後,那個女人騰騰騰進來,徑直走向一張桌子,看情形跟那桌的人認識,老闆先還以為她是要坐下用餐,誰知道她抱起湯盆就往外走。

  「誰能想到她是去潑人啊,我還奇怪呢,心說可別把湯盆給我抱走了,誰知道她走到門口,當頭就是一潑,小姑娘也沒躲,閉著眼睛就受了。」

  羅韌的心裡輕輕揪了一下:傻不傻啊丫頭,不管前因是什麼,哪怕真是你錯,你躲開了再道歉啊。

  「然後那個女人說,不吃了,這還吃得下去嗎!說完了把盆子甩了就走,那一桌子人互相看了看,也結了賬跟出去了。」

  說到這,老闆有些心疼:那個女人把他的湯盆甩磕掉好幾片瓷呢,真沒素質。

  「有沒有看到是什麼旅行團的?帽子上有標識嗎?」

  老闆傻眼了:來麗江的旅行團直如過江之鯽,帽子不是紅的就是黃的,導遊旗不是方的就是斜三角的,他哪記得清啊。

  羅韌心事重重返回:只是無意間的口角磕碰嗎?不像。

  門虛掩著,羅韌心裡咯噔一聲,他離開的時候木代在洗澡,應該是把門關牢了的。

  他試探著叫了聲「木代」,輕輕推門進去。

  木代蓋著毯子,蜷縮在沙發的邊角,羅韌還以為她是睡覺了,下意識放輕步子,走近了才發現,她眼睛是睜著的。

  她說:「我累的要命,沒力氣,想著你回來了還要給你開門,好麻煩,就把門留著了。」

  羅韌笑了笑,不知道該說什麼好。

  又說:「沙發能不能借給我睡?困的很,又沒鞋子走回去。」

  羅韌點點頭,示意她去床上睡,床總比沙發要舒服的。

  他看著木代安穩躺到床上之後,才放心帶上門出去。

  室外有點涼,扶著欄杆,可以看到遠近深淺黑魆魆的屋頂,羅韌給酒吧撥了電話,讓張叔接。

  張叔似乎有些不高興,說:「女孩兒家,怎麼說在外留宿就留宿呢,這要放在過去……」

  這要放在過去,當然是極不合規矩的,但現在畢竟是不一樣了,張叔牢騷了幾句也就過去了,到底是對木代放心,覺得她即便夜不歸宿也不會做出什麼不妥的事:「那,羅韌,麻煩你了。」

  羅韌沒有掛電話:「張叔,木代跟什麼人結過怨嗎?」

  張叔愣了一下,旋即打著哈哈笑起來:「小姑娘家,能跟什麼人結怨啊……」

  羅韌沒有被他似是而非的說辭糊弄過去,很是平靜地把晚上發生的事講了一遍。

  張叔不吭聲了,羅韌又問了一遍:「張叔,你知道是誰嗎?」

  過了很久,他才聽到張叔的回話:「我不知道是誰,但是,心裡大概有數。沒事,睡一覺就會好的,讓木代好好休息吧。」

  張叔拿他當外人,不願明言,這可以理解,但什麼叫「睡一覺就會好的」,拿睡一覺當止痛藥嗎?還是說,類似的事以前也發生過?

  羅韌睡不著,宅子有客房,即便把房間讓給了木代也不愁沒地方睡,但他就是睡意全無。

  他樓上樓下走了幾遍,路過鄭伯的房間,聽到老人在屋裡咳嗽著翻身,路過聘婷的房間,停了許久,聽到聘婷安靜而勻長的呼吸。

  又路過木代的門口,猶豫了一回,還是輕輕打開了門。

  黑暗中,看的不甚分明,但是床上……

  羅韌心裡一緊,下意識開了燈,沒錯,床上沒人,非但沒人,枕頭、被子,都不見了。

  她什麼時候走的?羅韌頭皮發麻,轉身就想追出去,才走了兩步,驀地又停下來,頓了頓,走到靠牆的立櫃前頭,慢慢蹲下。

  沒看錯,立櫃推拉式的門原先是緊閉的,現在開了並指寬的口,露出了幾縷木代的頭髮。

  她跑到……櫃子裡睡覺?

  正思忖著,櫃子裡有動靜,木代翻了個身,眼睛睜著,從那條不大的開口裡看他,羅韌問她:「是我吵著你了嗎?」

  木代搖頭:「睡不著,羅韌,說會兒話吧。」

  又說:「把燈關了吧,刺的我眼睛疼。」

  羅韌從行李袋裡翻出單人氣墊床,疊的只有一件厚衣裳大小,拿出來的時候帶了個小東西出來,骨碌碌在地上滾。

  羅韌撿起了給木代:「好玩的。」

  木代把推拉門又推開些,伸出手來接過,是個拇指超微型單筒望遠鏡,迷你小藥瓶大小,沿口印著「Made in Russia」(俄羅斯製造),另一端有個鋼絲繞成的環,剛好可供食指套進去。

  羅韌給氣墊床充氣,那麼薄薄的一層,居然漸漸鼓脹起來了,木代把望遠鏡湊到眼睛前面,屋子的空間太小,透過光學鏡面去看,所有的傢俱都拉伸的龐大怪異。

  燈滅的時候,木代想著:羅韌真是有好多稀奇的玩意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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