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七根凶簡 | 上頁 下頁 |
三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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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亞青意識到一件事情:如果這個人就此走脫,繼而逃竄,可能就再也抓不到他了。 她腦子裡熱血上湧,但還是懷著謹慎,慢慢推開櫃門,觸目所及,險些昏厥過去。 數百道密密拉起的漁線,拉線上血色漬然,她的父親、母親,還有霍子紅,就那樣僵直而扭曲地纏身線上網之中,而地上,鮮血的細流正開始慢慢彙集。 李亞青忍住眼淚,強行抑制住胸腔裡翻滾著的噁心,顫慄著命令自己:「別看,別看。」 她小心地避開地上的血流,咬牙沖了出去。 走廊上有帶著血的腳印,幾步之後就淡了,巨大的驚恐和悲痛刺激下,李亞青居然異常機警,她把頭髮上盤,那是她很少嘗試的髮型;外套脫下,折向反面抱在懷裡,否則就和霍子紅衣著相同了;最後,高領毛衣的套領往上拉,一直拉到鼻子上頭。 反正是冬天,外面冷。 真的冷,天又陰,風呼呼的,刮的人腦仁生疼,即便是中午,大街上也很少人,有一兩個騎自行車的,包的跟熊似的,嗖的一下就從身邊過去了。 那個人就在前面,走的不緊不慢,佝僂著腰,完全不像犯案後驚惶逃竄的架勢,鞋底偶爾翻起,那塊口香糖的結漬像是在提醒她:對,就是我。 路過一家餃子館時,他停下來,仰起臉,問:「餃子皮賣嗎?」 這聲音,還有這張臉…… 她嘴唇囁嚅渾身巨震,目不斜視從他身邊走過,最近時,肩膀幾乎互相擦到,而肩膀向著他的一面,渾無知覺。 就這樣一直向前走,沒有停過。 張光華,張光華,張光華!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,有人拉住她,咦了一聲:「小紅,衣服抱手裡怎麼不穿呢?冷不冷啊?」 她茫然止步,這才發現已經走到陳前巷口了。 李亞青藉口丟了鑰匙,從房東那拿了備用的,開門進去,一頭栽倒在床上,半晌驚怔一樣起來,拼盡渾身的力氣,拖了桌子櫃子抵住門,窗戶閂上了還覺得不夠,又用膠水一層層糊了紙。 為什麼是張光華呢? 是恨父母在兩個人的關係上從中作梗,又害他工作不順嗎?不不不,他殺「李亞青」的時候,可同樣沒有手軟。 李亞青的眸子漸漸收緊,眼睛裡迸射出凜冽的恨意。 他連對「她」的時候,都沒有手軟! 李亞青一夜無眠,第二天拖著疲憊的身軀挪開桌櫃打開門的時候,迎面撲來的像是另一個世界。 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件事,九二年前後,雖然沒有網路沒有即時通訊工具,但八卦和獵奇的熱情已然足以煮沸一個沉寂的小城,bb機響的頻次都比平時要多,連買菜的時候,買賣雙方都要交換一個會意的眼神:「你聽說了嗎?」 李亞青穿霍子紅的衣服,棉襖、納布底的大黑棉鞋,帶穗子的紅格子頭巾,她面無表情地往派出所走,在門口時停了下來,假裝看牆上的宣傳欄。 幾個民警站在門口,一邊抽煙一邊交換意見:「小李家屬出了這事,你看我們是不是該捐個款?」 那時流行捐款,結婚、遭賊、白事、生病,都興捐個款,好像不捐款就做不成朋友同事了。 家屬?誰是他的家屬? 李亞青攥著圍巾下擺轉身離開,忽然意識到,從某種程度上講,她和霍子紅的人生,已經悄然實現了互換——如果她保持緘默並且願意的話。 她走進縣新華書店,買了信紙,準備給派出所寫一封匿名舉報信,書店裡沒有桌子,她趴跪在書架底下的儲書臺上,一個字一個字的寫。 「那個叫張光華的,跟受害者住同一幢樓,他有很大嫌疑,請公安幹警務必關注……」 寫到一半,跪的眼花,揉著眼睛抬頭,發現這是「法律&刑罰」的專櫃書架。 她隨手抽了一本量刑法則來看,看了幾頁塞回原處,那張寫了一半的信紙撕碎了,團了又團,蹣跚著走出書店時,扔到了門口的垃圾桶裡。 現代社會,隨著文明程度的提高,法律量刑很少「以牙還牙以眼還眼」這回事了,無論犯下怎樣滔天的大罪,無論給當事人帶來多少痛苦,最多不過——「一顆正義的子彈,結束了他的生命」。 太便宜他了,那顆正義的子彈,甚至不是她打出去的。 張光華沒有在家裡待多久,李亞青打聽到,他馬上又要去太原出差。 而警方的調查當時也沒有指向張光華,巷子口烤燒餅的老王有個妻弟在派出所做保潔,他繪聲繪色地給街坊講自己聽到的消息:「聽說是個慣犯,手法俐落,心理素質好,不然你想啊,那家的女婿還在派出所工作呢,普通人誰還不緊不慢地在那兒一針一線……」 如果那個時候有犯罪側寫,張光華絕大部分都不符合,如果不是她親眼見到,抵死都不會相信的。 聽眾面面相覷後背生涼,晚上關門睡覺都不忘在枕頭邊放個擀麵杖。 李亞青退掉了落馬湖租的房子,跟著張光華上了去山西的長途車。 她打扮的土氣,蜷縮在大巴車的最後排,裝著在打瞌睡,實則目光始終沒離開過前兩排的張光華。 他不知有人盯梢,也不知危險將近,和同坐的乘客聊得熱火朝天,問,山西有什麼好玩的?外派其實都是閑差,閑著也是閑著。 那人建議:看大佛啊,那傢伙,佛跟山一樣大。 張光華採納了那人的意見,住下之後第二天就去車站買了大同的車票,但沒敢對外說,因公濟私,不好太過張揚。 李亞青如影隨形,但跟著他跨省過市這麼久,到底怎麼報復,依然沒有頭緒。 殺人不是那麼簡單的,她沒殺過人,想不出漁線人偶那樣變態的方法,而且一路上,到處都有人。 張光華在大同市郊住下,方便第二天就近攔車去看石窟,晚上出來吃飯,走了好久才找到一家麵館,裡頭只寥寥兩三個食客。 要了碗打鹵麵,埋頭正吃的香,有人從身邊急掠而過,然後就是蹬蹬蹬跑遠的步聲。 張光華驚怔抬頭,一時間居然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,店裡的夥計提醒他:「錢包!錢包!」 放在手邊的錢包被人順了!張光華碗一推,拔腿就追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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