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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三


  神棍將外套的拉鍊一拉到底,又往上卷毛衫,卷完了毛衫卷秋衣,秋衣下頭,居然還有厚厚一層繃布,像是受了傷,拿繃布包紮——但普通包紮,絕不會這麼疊壘到這麼厚。

  事實證明,那確實不是包紮,只是神棍拿繃布做了個厚厚的貼墊、墊在肚子上而已。

  他看了江煉一眼,心一橫,把布墊拿了下來。

  那一瞬間,江煉還以為自己是看錯了,他倒吸一口涼氣,迅速移開目光,然後,就是止不住的心驚肉跳。

  那還是肚子嗎?他覺得,自己看到了一片腐爛的血肉沼澤,即便瞬間就扭了頭,那情景還是揮之不去,仿佛長在了他的視網膜上。

  神棍默默地、又把布墊蓋上了:「我自己湊近聞,總覺得能聞到腥臭味,看來還好,捂了這麼多層衣服,沒白捂。」

  江煉的聲音都有些發顫:「多久了?」

  「就前天晚上,當時,我的血開不了箱,小蘿蔔他們又要到了,我愁得要命,不過還是聽了你的建議,去澡堂洗澡。」

  「洗澡的時候,看到了胸腹上的那條疤,這疤的顏色,當然是比別處重的。也不知道為什麼,看著看著就覺得,這疤像個血條、血包,再然後,忽然冒出個念頭:我這兒的血,會不會跟我別處的血不一樣呢?」

  「我就偷偷回了趟房,把那個箱子給抱了出來,想試試看。」

  江煉有點印象了,他記得況美盈那時還出聲詢問來著,神棍答說,是洗澡忘了東西了、回來拿。

  「我在那條疤上只戳破了一個小口,但是血不斷地湧出來,然後,我就把箱子給打開了。」

  居然打開了,江煉親臨現場一般緊張:「裡頭真有東西?」

  他記得,困在山腸中時,神棍曾說過這箱子裡有東西,讓他不舒服,還怪危險的。

  神棍點頭:「裡頭有一封信,給我的。」

  「信呢?」

  江煉這話一出口,就知道自己理解錯了:那個時代,怎麼會有信呢,即便有,今人也讀不懂那些「文字」吧,這所謂的信,一定不是他設想中的書信。

  果然。

  「也不是信,確切地說,像某種訊息,開箱之後,我接收到了,而且理解了——你要信的實體,我拿不出來。」

  行吧,這可能是神族人的隱秘手法、基於某種生物感應的訊息傳遞,江煉也不想深究,他有更關心的:「那個訊息,說了什麼?」

  問完這話,他的心已經狂跳起來:車裡的空氣太滯悶了,他把車窗撳下一條縫,外頭冷冽的風從那條細縫間狂湧而入,車窗玻璃被撼得發出嗡嗡震響。

  「說了事情的真相。」

  江煉周身泛起細小的戰慄,也不知是凍得,還是讓這句話給激得:「那你現在,知道你是誰了?」

  神棍點了點頭,頓了頓又補充了句:「大概知道吧。」

  「你是誰?彭祖,還是況祖?」

  神棍搖頭:「其實都不是,我就是神棍,那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,確實也和我有淵源,他比彭祖還要早,一切可以說,都是從他那衍生出來的,就叫他……彭一好了。」

  神棍定了定神,先擰了瓶礦泉水喝了幾口潤喉,這才慢慢開講。

  這一路以來,大家的猜測差不多都是對的:絕地天通,神人跨代,蚩尤和黃帝方意見不合,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之後,蚩尤被黃帝梟首,而蚩尤的追隨者們,則撤進了當時被視為惡癘瘴氣之地的南方。

  然而,敗局雖定,心猶未死,大家的自體繁殖能力都是走向消亡的,但麒麟晶是藥,只不過,這藥亡在了它們前頭——如果能想辦法,複製麒麟晶呢?哪怕效用只有正品的一半、甚至十分之一?

  它們啟用了一顆長期潛伏在黃帝方的棋子,密切關注著來自黃帝方面的一舉一動,很快,就知道了即將「龍骨焚箱」的消息。

  神棍長歎了一口氣:「黃帝方知道,代代繁衍之後,自己將變得和人一樣,再傑出也會有窩囊的後代,以往的高高在上將不復存在,每個人都是螞蟻,一生忙忙碌碌、拼殺、營造,你雄起或是他蟄伏,都像海浪一樣,沒有定勢,全憑造化。」

  「在這種情況下,保留寶器成了一件危險的事,首先是,當社會發展水準還只停留在用刀槍木棍,某個人卻擁有槍支火炮,後果可想而知,萬一他用這個為自己謀私利、踐踏他人,這個世界,會變成什麼樣子呢;其次,神族人的滅絕是有先後的,你只是找個地方收藏,萬一後死者反悔呢?又或者哪一天被找到呢?找到的話,就意味著權力、異能、淩駕於他人之上,誰都想自己找到,誰都不想別人找到。」

  「患不均」是老課題了,怎麼安排都不會讓人滿意,除非都沒有,就像二桃殺三士,沒了桃,誰都不會爭——想要絕對的公平,絕對的保險,只有讓這批寶器消失。

  蚩尤方知道屆時會有大型的點算和裝箱,籌畫再三,有了偷箱的計畫。

  「寶器的點算和裝箱,對外是保密的,但內部執行來說,並不十分嚴苛,調換物品或者借調人手的事時有發生,這使得那個棋子很成功地將自己想要的物件都集中在了一口箱子裡,並且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。而直到那口箱子丟失,黃帝方才反應過來:自己內部,出了大鬼。」

  有鬼,就要除,但一番調查下來,種種跡象,都指向了一個叫彭一的人,這個彭一,也恰好負責那口被偷走的箱子。

  江煉心思轉得極快:「栽贓?」

  神棍嗯了一聲:「那個棋子心思非常縝密,他早知道箱子一丟,必然有人追查,所以事先就佈置好了替罪羊,佈置得非常完美,這彭一,基本上是辯無可辯、叫天天不應的那種。」

  「彭一自然是不甘心屈死的,他賭咒發誓,求黃帝給他機會,只要給他機會,他一定會找回箱子,也親手揪出陷害自己的人。」

  江煉脫口問了句:「黃帝答應了?」

  真可惜千姿不在這兒,她那麼喜歡聽故事。

  江煉瞅了眼手機,很想給她直播或者幫她撳個通話免提,可惜了,信號教做人:移動聯通電信沒有徹底征服廣袤無人區之前,類似的遺憾還將重複上演。

  神棍回答:「黃帝確實有遠見,而且說起來,這彭一算神族人中的後輩,也就是我們聊過的,他會是最後滅絕的那批神族人。」

  「彭一絕處逢生,感激涕零,恨不得肝腦塗地以報。一番籌畫之後,他們做了四件事。一,繼續推進焚箱這件事;二,派人追查丟失的箱子,表面追查的態度;三,對外放話說,留下了一部分龍骨和鳳凰翎,以備來日焚箱;四,在公開場合,以『奸細』、『反叛』之名,對彭一處了開膛剖肚之刑。」

  「我先前一直奇怪,人家鯀又不是什麼大奸大惡,治水也是勤勤懇懇,又不是偷奸耍滑,只不過沒治成而已,至於要被殺了嗎?現在知道了,天帝殺鯀,鯀複生禹,這種殺伐,只是消耗了他一次自體繁殖的機會,但開膛剖肚之刑這種就不一樣了,這是罪大惡極、徹底殺絕,別想再複生了。」

  江煉沉吟了一下:「這應該是假殺吧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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