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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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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松在邊上聽得一頭霧水,又不敢插話。 倪秋惠嗯了一聲:「九曲回腸,是纏絞聯通在一起的,它只需要稍微打亂一下拼接,裡頭的結構就會完全不同……這趟救援是沒意義的。」 江煉糊塗了:「怎麼會沒意義呢?」 倪秋惠說:「你還不懂嗎?迷宮本來就難走,更何況是一個隨時翻新的迷宮?通常情況下,救援是外頭的人把裡頭的人帶出去,但這兒,來多少人困多少人——出去的關鍵,是裡頭的人自救,而不是外頭的人救援。」 說著看向黃松:「趁著腸道還沒變,你趕緊把人帶出去,我估計老六也快到了,出去之後告訴她,就說我說的,所有人都在外等,不用朝裡頭派人了。」 黃松聽得似懂非懂:「那……三姑婆,你不出去嗎?」 倪秋惠說了句:「我和她們匯合,能出得上力,這自救就多幾分勝算,裡頭不是拼人頭,你們……出力的幾率小,出事的幾率大。」 黃松面上發窘,但還是應了一聲,抓住繩子振了振,吼了句:「把我拉上去。」 倪秋惠目送著他上了洞,才看向江煉:「你呢,不出去?」 江煉搖搖頭,向上頭喊話:「神棍,這腸道好像自己會動,什麼路線、記號,留了也白搭,你還敢不敢進?」 很快,上頭飄下神棍又驚又喜的聲音:「這麼帶勁的?還能自己動?那我得仔細考察一下。」 八個人,又變回了三個人。 現在,換了江煉給倪秋惠打光。 人少,就好說話,神棍跟倪秋惠套近乎:「三姑婆,聽說你是住四川?」 倪秋惠說:「青城山。」 「在那……伴山?」 「出家。」 江煉一怔,不過他很快恢復如常,照舊打他的燈。 神棍卻沒能掩飾住驚訝,話說得磕磕巴巴:「出……出家?三姑婆,你是遇到了什麼……事嗎?」 他原本是想說,是不是遇到了變故,或者有什麼想不開的,又覺得不夠委婉。 倪秋惠笑了笑,說:「這問題,好多人問過,我都答出個範本來了……我啊,有家有子,沒遭遇不幸,過得很好,兒女也爭氣。我想出家,和家裡人說了之後,就出家了。出家就是個選擇,不是避世、不是斷絕塵緣、不是走投無路、也不是心灰意冷。」 神棍沒想到是這麼個答案,仔細揣摩一番,頓覺自己狹隘,再看倪秋惠,忽然就覺得她雖然乾瘦矮小不起眼,但身上,是有那麼一股子山髻的氣派。 第十二章 §第九卷 石人一笑 第十四章 既找到了人,又是在眾山戶面前,身為行三的大佬,自然要注意行止,倪秋惠反而是那個不緊不慢、最後下的。 剛走了兩步,她忽然注意到那些手勢。 山鬼不像水鬼那樣有專用的「水鬼招」,但大致的手勢她還是熟的,這可不是歡呼雀躍式的招手…… 她心頭一緊,喝了句:「先別下!」 來不及了,江煉腳下一空,整個人忽然向下竄落。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,誰也沒看清是怎麼回事,跟在江煉身後的神棍見到江煉瞬間矮了下去,還以為他踏中了什麼陷阱,想也不想,伸出雙手就去抓他肩頭。 抓是沒抓到,但神棍的兩隻手之間,是連了條縛繩的,那條縛繩,倒是無比精准地、套住了江煉的脖子。 然而神棍這人,沒什麼功夫底子,手臂上無力、下盤也虛浮,所以這一套,沒能套上人來,自己反給帶得大頭朝下,兩個人,如兩節掛在一起的香腸,頃刻間,都下去了。 江煉也說不清楚自己掉進哪了。 只知道是筒狀,但不是直上直下的筒狀,有點像樂園裡的滑滑梯,時而旋轉、時而扭曲,但總體是往下的,溜滑、冰冷——手電筒比他先掉,一直在前方磕碰,發出單調而又空洞的聲響,手電筒光四面轉擺,時不時映出一些畫面,也應證了他的想法。 的確是冰,四面都覆蓋著冰,滑不留手,人根本就定不住身子,只能身不由己地迅速往下滑。 當然,這還不是最可怕的,最可怕的是,他被勒得雙眼翻白,舌頭都止不住要外吐了,這殺千刀的縛繩,神棍口口聲聲說什麼「說不定什麼時候,作用就凸顯出來了」,現在,這作用終於凸顯了! 闔著是要把他給勒死。 江煉先是拼命曲肘蹬腿,想蹬住筒壁、止住下滑之勢,然而這摩擦力實在是太小了,他又抽出腰間的匕首,忍著就快被勒窒息的不適和眼前的團團金星,拼命拿匕首往身側去插去戳。 也不知道是不是走狗屎運,某一個瞬間,還真讓他定住了幾秒,他一把抓住脖子上的勒繩,只來得及說了句「你是不是要勒死我」,又往下滑去。 這一次,他兩招並行,再次亂蹬亂踏,同時拿匕首不住戳插,神棍也反應過來,學著他的樣子又撐又抓,十幾秒後,兩人又一次達成了顫巍巍的、微妙的暫停。 手電筒已經先一步滑到看不見的地方去了,江煉連氣都不敢喘重,動作異常小心,慢慢去抽背包側袋裡的袖珍手電筒——毫不誇張,冰可是地球上摩擦力最小的物質,氣喘大點,或者動作重點,一個打破平衡,兩人又該加速下去了。 俄頃手電筒光亮起,江煉先往上照,心頭猛跳,卻又止不住好笑。 原來,這一趟兩人定住,居然多虧了神棍:他亂蹬時,一條腿蹬進岔道裡去了,強行「被劈叉」,這一叉,再加上匕首插鑿,才有了這寶貴的一停。 江煉又往下照,這一下,兩人同時倒吸一口涼氣,心跳都差點停了。 就在下方十幾米遠處,洞壁上豎著一片鋒利的冰片,邊緣又薄又韌,可以想見,如果不是暫時停住,而是加速下滑的話,只消一秒功夫,人就會被滑切成兩半,都不帶哼一聲的——而由於慣性,那兩半身體大概還會合在一起下滑、好一會兒才會出現運動不同步的搓移。 只看了一眼,江煉額上就冒冷汗了,心口處也涼颼颼的,如冷風過路:這可完了,摩擦力這麼小,指不定下一秒,兩人又會往下滑了。 他喉結滾了滾,輕聲說了句:「你那條腿,是在岔道裡是嗎?」 神棍嗯了一聲,嗯得又惶恐又悄聲。 江煉咽了口唾沫:「我托你,你得……兩條腿都進去,得換道,趕快。」 哪消他說,神棍另一條腿,已經拼命往那個岔口裡送了,其實另一條岔道,也未必安全,但總好過眼前這條分分鐘要命的。 江煉把袖珍手電筒的卡口別進衣領,背心處用力抵住筒壁,仰頭看神棍進展:神棍的兩條小腿,已經進去了,但他是頭朝下的,身子怎麼也拗不過去。 江煉一咬牙,伸手勾住縛繩,腳往筒壁上一蹬,一個挺身,把神棍推蹴了上去,神棍瞬間滑入那道岔口,正如江煉所希望的那樣,下墜的勢頭之強,把這頭的他也拽拉了過去——不過,兩人雖然成功實現了換道,但本質上說,還是兩截香腸,還是不斷往下,只不過,換了上下位置而已。 但是,誰知道這條新換的筒道裡,會不會還有冰片刀、或者尖刺呢? 兩人還是老一套,更加激烈地去蹬撐,如同兩隻翻滾在筒壁裡、垂死掙扎的大蜘蛛,但這一次,運氣沒那麼好了,一直沒能止停,好在多少和緩了降速,再然後,很突然的,一下子跌撞到什麼,腳底下終於踩實了。 神棍已經滑暈眩了,眼前金星亂晃,江煉忍住五內翻滾,拈起領口夾著的手電筒去看。 這筒道的最後一截相當窄,兩人面對面站著都有些局促,往上照,就是一截扭曲的筒壁,泛著冰面特有的瑩亮,看著特別絕望。 江煉心算了一下滑墜的時間:「那個坡面上,大概有不少根通下來的……」 他本來想說「腸子」,再一想,「山腸」這詞已經被用了,而且,這些筒道,比山腸要細得多了:「……血管,表面上看不出什麼,走上去了就會出事。」 神棍終於回過氣來:「是啊,先頭那根,人滑過去肯定死了,這根……安全嗎?」 在這種地方談「安全」,似乎有點不切實際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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