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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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銀酒壺非常精緻,也相當洋氣,堪稱藝術品,壺面上的雕鏤紋刻,即便放到今天也不過時——這酒壺是誰的,孟千姿心中已經有數了。 果然,翻到壺底時,邊沿一處,有個小小的凹壓的「希」字。 段太婆的。 再一晃,裡頭的酒應該喝光了,空的。 孟千姿聽高荊鴻說過,段文希年輕時巡山探山,是行走江湖的女俠風格,用的都是中式匠人器具,及至上了年紀,反懷念起留英時的作派,喝早茶、看歌劇、吃西餐,隨身的物件也更趨洋化、精緻、優雅。 「這些東西,你在哪撿的?」 史小海一臉茫然,伸手撓了撓頭,事實上,只撓到了厚實的皮帽子:「我跟著四姑婆跑……姑婆說分開跑,我就分開,我記得我身邊有人的,後來就沒了!」 孟千姿嗯了一聲:這也正常,人在逃命的時候慌不擇路,你朝左我向右,確實很容易失散。 「後來我掉下去,一個洞,一下子掉下去,沒死……」 真是命好,這種「肝腸寸斷」,到底有多深純看運氣:有的黑幽幽不見底,掉下去粉身碎骨;有的只不過兩米來高,掉下去等於是掉入了下一層而已。 「我就走,還留記號,路上看到袍子、帽子、瓶子,我就撿,後來我又爬上來,走著路,聽到『轟』,我就躲在那……」 他伸手指向自己剛剛縮躲的角落。 邏輯上沒問題,這九曲回腸太繞了,史小海跟孟勁松走的不是一條道,但迂回曲折的,又轉到了孟勁松他們的前頭。 「你一路上,有遇到石頭蟲子追你嗎?」 石頭蟲子?史小海聽不懂,又伸手撓帽子:「有遇到石頭,石頭不追我。」 行吧,傻人有傻福,這九曲回腸,倒也不一定處處都盤踞著蟲子,看來史小海逃竄的那一路,相對平穩。 孟千姿暗暗祈禱其他落單的山戶也能有這好運氣。 史小海忽然想起了什麼:「哦,哦,還遇到羊!」 他繪聲繪色:「掛在牆上,都幹了。」 孟千姿頭疼,跟這種說話顛三倒四的人,真是很難溝通。 她沉吟了一下:「你還能想起來撿到這些東西的地方嗎?帶我過去,還有那什麼羊,指給我看。」 史小海一張臉糾成了苦瓜:「我不知道,我一直繞,頭暈。」 「沒關係,記起多遠帶多遠,再說了,你不是還留了記號嗎。」 史小海愁眉苦臉地給孟千姿帶路。 他是真不記得了,一直撓頭,彷徨得很,有時遇到岔口,要左看右看以確認輪廓形狀。 好在,他沒說謊,沿路還真找著了亂七八糟的記號,説明兩人定了向,那些記號,有時是全無章法的亂塗、有時是小人、有時甚至是一句自說自話的「我在這兒」。 孟千姿真是哭笑不得,但這些記號忽然給她提了醒:為什麼她和七媽傻到那麼執著,要用粘紙裹住繩子這種笨方法呢?要知道,繩子隨時都會被截斷的啊。 她為什麼不在山壁上留言呢?這樣,山戶進來了,很容易就能看到提醒,實用也直觀。 說幹就幹,趁著史小海苦思冥想找路的當兒,她掏出夜光岩筆,在就近的山壁上寫:小心活的石頭,會啃吃人,「避山獸」有用。 下頭留了個指向的小箭頭,留書「1+申」,高荊鴻沒來,「1」就是她,「申」字二出頭,代表兩個人。 寫完時,史小海已經等得不耐煩了,指著一條岔口道:「這,這!」 孟千姿應了一聲,拄著登山杖過去。 手電筒光漸漸遠去,因為沒了光,那幾行夜光字顯得分外幽亮。 過了會,黑暗中傳來哢嚓哢嚓的怪聲。 無數的石蟲,猶如潮水般漫過來,瞬間就把那幾行字給蓋住了。 又走了一段路,兩人下了一層,因為史小海非常篤定,不管是撿到東西還是看到掛在牆上的羊,都是在「樓下」。 還真讓他給蒙對了,下去之後,沒走多久,羊就出現了。 怎麼說呢,像羊被壓扁風乾,然後懸掛在山壁上當裝飾畫,不過羊角還是立體的,突兀地支棱在外。 這兒太冷了,閻羅的衣服帽子都能夠保存完好,羊屍什麼的自然不會腐爛——羊毛都根根分明,完全沒法去推算死亡時間。 史小海帶路成功,趾高氣揚:「看,看,我說的吧,有羊。」 孟千姿覺得這羊實在詭異,沒敢靠近:「你看到的時候,走近過嗎?」 「走近過啊,沒事。」 沒等孟千姿反應過來,史小海已經跨步走了過去,還把腦袋一偏、和那個乾癟發枯的羊頭擺在了一起,就跟要照相似的:「沒事。」 孟千姿怒道:「你站開些!站那麼近幹什麼?」 片刻前,還有詭異的東西試圖借著衣服的遮蓋去襲擊七媽:吃一塹長一智,現在孟千姿看什麼,都不敢信其表像。 史小海嚇了一跳,趕緊站開兩步。 孟千姿謹慎地上前,但還是離著有幾步遠,然後斜側著身子,看羊身和山壁相接的地方。 這羊,到底是怎麼「掛」上去的?總不會像家裡掛藝術畫一樣,在牆上砸了根釘子吧? 不出所料,羊背後果然有蹊蹺,孟千姿看到,羊身和山壁間狹窄空間處,有無數蜷曲著的……草根? 看起來,就像細的梗枝,呈黑褐色,密密麻麻,如團團亂髮,作二者間的勾連。 事出反常必有妖,孟千姿頭皮走電,直覺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,下意識去摸腰間掛著的小型噴火器。 就在這個時候,史小海忽然尖叫一聲:「鬼啊!」 原來他被孟千姿喝令站開之後,百無聊賴,便拿手電往通道更深處照:他先前找路時,只是看到這具羊屍,但走了另一條路,並沒往裡去。 這一照才發現,居然不止一具羊屍,這條通道簡直是羊屍掛畫道,每隔幾米遠,山壁上就掛了一具,有時在身左、有時在身右,有的羊屍是完好的,有的是半耷落的,還有的,壓根就沒羊屍,只看到一個孤零零帶著角的羊頭滾落在山壁根處。 史小海正看得好奇,十幾米開外的岔道口,忽然有條人影快步出來,他猝不及防,未及看清,一聲「鬼呀」已經脫口而出。 就聽那頭驚喜道:「史小海?孟……孟小姐?」 孟千姿循向看去。 這個人她有印象,是一路都在當史小海保姆的那個何生知。 何生知起初,是跟著孟勁松跑的,他也記住了那一句「分開跑」,逢岔路就鑽,這後果就是——跑著跑著,突然發現,腸道裡除了自己,就只有自己的影子了。 他這一嚇也夠嗆的,這山腸寂靜無聲,又逼仄壓抑,幾乎把他逼出幽閉恐怖來,又不敢高聲叫喚,怕引來雪野人。 沒頭蒼蠅般在這山腸裡爬上竄下了好久之後,忽然注意到這頭有微弱的手電筒光亮,他還怕是餌,悄無聲息走近,直到隱約聽到絮絮話聲,才認定是自己人,大喜之下,疾步跨出。 孟千姿見到熟臉,大為欣慰,山戶在山腸中走散,自然不是好事,但從另一個角度想,這些腸道頻繁相交聯通,大大提升了「偶遇」的幾率,而能在這種地方會師,簡直不啻於它鄉遇故知。 何生知加快腳步,向著這邊過來,興奮之下,也沒顧得上去看身周。 孟千姿這才發現沿途還有羊屍掛畫,急忙提醒他:「小心點,別靠近……」 其實,何生知等於是走在了通道中央,並不算靠近任何一邊,但孟千姿的話還沒完,他突然就不動了。 就站在原地,沒再往前走,臉上的表情有點怪,還有點僵硬,再然後,他痙攣了一下,倒退著趨近右手邊的山壁。 那一塊,是沒羊屍的,只有個羊頭靜靜歪在地上,羊眼空洞。 孟千姿心叫不好,這種時候,也顧不上要保護腿、慢慢走了,她提了噴火器在手,三步並作兩步過去。 何生知並沒有緊貼著牆站著,他離牆還有一拃左右的距離,臉上已經沒了血色,眼珠子還在動,臉上的肌肉有點失去控制,動得異常詭譎,嘴唇微微翕合著,似是要跟她說什麼話。 孟千姿顧不上說什麼,先去看他背後,這一看,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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