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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〇


  孟千姿脫口說了句:「太歲!」

  說完了,才覺得哭笑不得:神棍居然把太歲叫作「代孕的」。

  江煉接茬:「其次,一顆麒麟晶遠遠不夠,蚩尤這頭的人很多,需求量巨大。」

  神棍搶答:「息壤,得有息壤,才可以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許許多多!」

  江煉拿過空白的紙,又提筆在手:「還得有水精,安放它們的原始意識,否則意識消散,『復活』就談不上意義了。」

  說著,他在紙上畫了個方框,又看孟千姿:「千姿,現在已知蚩尤方有了這麼個計畫,但是它們戰敗,一切神器也好,工具也好,都被黃帝給繳獲走了,黃帝還準備整合一切物件封箱,你想達成計畫,你都需要些什麼?」

  這問題適合孟千姿來答,她是山鬼王座,考慮時,會從實用性和可操作性入手,而不是簡單答題。

  果然,孟千姿沉吟了會,說:「我需要一個內應,直接參與封箱這件事,這樣,我才能明確我要的東西都在哪兒。」

  江煉在紙上寫下了「內應」兩個字:「那個時候,想在黃帝一方找內應,應該不難,很多神族人順應他,是因為他打勝了,也是因為實在走投無路,而非心甘情願真想和人融合……你接著說,還需要拿到什麼東西?」

  神棍的喉結滾了滾,看「內應」那兩個字,覺得怪刺眼的。

  孟千姿仔細思量:「我需要水精,息壤,山膽……我也要,因為山膽是水精的天敵,把這東西留給敵人,對我來說,隱患太大了。」

  江煉把這幾樣寫在那個方框裡,冼瓊花這才反應過來,小聲給景茹司解釋說,方框就代表那口箱子了。

  再多的,孟千姿就想不出來了:「最主要的,就是這幾樣吧。」

  很好,江煉轉向神棍:「你給我們講過不少次你的夢,通過你的夢,我對點算箱子時的場面有個大致的概念。」

  「總體來說,都是神器,連女媧摶土的人偶、伏羲造就的八卦都有。水精也好,息壤也好,在那些物件中還真算不上金貴。而且,並沒有硬性要求說哪個物件必須裝在哪口箱子裡——大家自由配合,互相之間還可以幫忙,比如我這口箱子裝不下了,放到你那口去。」

  神棍咽了口唾沫,他想起某一次的夢裡,是有一個人抱了七塊獸骨,跟他說自己的箱子放不下了,而他很熱心地接了過來。

  「也就是說,那個內應,其實是可以通過種種手段,偷換也好,明換也好,把蚩尤方要的東西,都裝進一口箱子裡——偷一口,總比偷幾口要方便吧。」

  景茹司插了句:「那是,一次性搞定嘛,賊也要講效率的。」

  看來這位四姑婆,已經不知不覺,很認可自己的話了,江煉怪有成就感的。

  「還有一個問題,那口箱子,光裝這些東西,是不可能的,為了掩人耳目,總得裝點別的,最不濟也得裝滿吧,不然也不能封箱。現在我知道的,七塊獸骨、盛家九鈴,應該都是來自這口箱子。」

  說到這兒,他瞥向孟千姿的腳踝:「千姿,你的金鈴,很可能也是。」

  孟千姿猝不及防:「哈?」

  不過她很快想明白了:確實,金鈴太不尋常了,應該也是本該封箱的古早物件。

  江煉解釋:「盛家九鈴,金鈴九用,盛家的鈴是用來和逝去的人溝通,你的鈴是用來和山、山獸,甚至山上的風溝通,說白了,性質是一樣的,應該是一系列。我甚至懷疑,盛家的鈴也跟你的一樣,只是九種鈴片,只是後來,到了不同的支系手裡,被拆分、包裹上了花哨的外殼而已。」

  神棍冒出一句:「也有可能這金鈴也是蚩尤方指定要的,無利不起早,山鬼追隨蚩尤,總得有些獎勵吧,而且有了金鈴才能剖山藏膽啊。」

  也許吧,江煉把這幾樣也寫進那方框裡,然後把紙張拈起來,朝向孟千姿:「現在,箱子已經齊備了,你怎麼偷?」

  孟千姿想了想:「天時地利人和吧,我需要在對方防守鬆懈的時候下手,還需要知道這個箱子擺放的具體位置——不然一百口箱子,看上去都差不多,根本認不出來。」

  沒錯,江煉長籲了一口氣:「這些都需要那個內應從中活動,他在歸置箱子的時候,要看似不經意、但特意地,把箱子放在某個指定的位置,這樣,他的同夥才能目標明確,一擊得手,猶豫都不帶猶豫的。」

  神棍想起自己最初的夢裡,那雙自濃霧中伸出的、偷箱的手,真是百感交集。

  冼瓊花也有點唏噓,她的目光落在況家先祖的那頁記述上:「偷走了箱子,卻打不開,所以才根據印記,找到了最初的工匠,這也是為什麼,況家人會捲進來吧。」

  孟千姿接過江煉手裡那張畫了簡易箱子的圖,看著看著,有些走神。

  開箱之後,又是另一番安排了吧,水鬼得了水精,山鬼藏了山膽,山水不相逢;況家帶了口空箱子遠走,安分守己,不近江湖;盛家得了鈴,避居深山;七塊獸骨不知道扔去了哪,但七道戾氣顯然入了世,甚至驚動了聖人老子……

  箱子裡還有別的嗎?也許有,但不那麼重要,沒准被蚩尤的追隨者瓜分了吧,也不知道這分配的標準是什麼,會不會因著分配不均頻起爭端……

  無所謂了,大的框架輪廓已經形成了:漂移地窟、水鬼的傳承、金湯穴,以及神秘的「不羽而飛、不面而面」的預言,水鬼因著體質特殊,是最理想的轉化皿,但萬一人數不足,金湯穴裡還有次一等的後備。

  她聽到江煉輕聲說了句:「我算是知道,水鬼家這幾十年來的禍事,源頭在哪了。」

  為什麼那些復活的人,哪怕樣貌完美了,壽命卻始終不長,為什麼「閻羅生閻羅」只能一次,不能像上古時那樣,自體繁殖,一代又一代。

  因為那顆麒麟晶,是從被挖出的、死了的麒麟身上得到的、還未生成的棄置品。

  麒麟壽數兩千,止得一晶,足見麒麟晶的獲得有多艱難,這顆拿太歲當「孕母」、本就發育殘缺的麒麟晶,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漫長的歲月才育成,又經過了多久,才由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許多……

  她呢喃了句:「晶成之時,不羽而飛,不面而面,這打卦看命不是騙人嗎?明明就沒成功啊。」

  江煉說:「也不能這麼說吧,我和神棍聊過這事。看命,本質上是超脫出了時間的維度,看到了未來的某些表相,看命不能回答問題,不能告訴你時長,不能指引你向東向西,只會給你一個畫面,你自己根據這畫面去揣摩。比如說,你看到未來的自己拿刀砍人,但你不知道前因後果,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自衛、蓄意傷人,還是無意為之。」

  「它們的打卦,也許只是看到了有人以完美的樣貌重生,至於這人活了多久,後續怎樣,它們是不知道的,但這個畫面,足以讓它們不顧一切、投入所有,以為這條路可行。」

  孟千姿輕輕哦了一聲,又問:「這麼說,水鬼是沒救了?」

  她想起宗杭的笑,想起他的一再拜託。

  江煉沉默。

  水鬼這件事,本質上,像是一場事故,集體用錯了藥,藥已經吃進去了,吐不出來,有些人早早死去,有些人苟延殘喘,有人給這死亡開端,有人給這死亡結尾,時長時短,都是同一批受害者。

  孟千姿沒再說話,像是為了分散注意力,她開始去收理地上的那些紙頁。

 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,像軟軟飄在耳際:「可是,誰去跟宗杭說呢?」

  景茹司看出她心情不好:「千姿啊,你幫人,別幫得感情太投入了,水鬼家的事,我也知道。他們出事的那批人,已經死得差不多了,再死,也就只多死一兩個,不會再有大的損失了。他們其實心知肚明,找我們幫忙,只是想求一個明白。」

  孟千姿抬眼看她:「什麼叫『也就只多死一兩個』啊,哪怕只有一兩個,愛她們、關心她們的人也會傷心啊。」

  一朵花謝了,山不知道,山不在乎,但緊挨著花的那一朵,會在乎。

  江煉伸手過來,似是想握住她的,孟千姿躲開了,笑了笑說:「我沒事。」

  說話間,自己都沒留意到,有一行淚,自頰上滑過,啪嗒一聲,滴在整理好的紙面上。

  她低頭去看。

  原來最上頭的這張,是江煉畫的那幅路線圖,大家都沒來得及、也沒顧得上去看,眼淚滴在紙頁的上半部分,濡濕的淚痕間洇著幾個字。

  昆侖天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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