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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〇


  她打著手電筒照向裂隙,這裂隙還挺深的,一時間居然照不到底,電光在下頭逡巡了一回,陡然定住。

  手電筒盡頭處,恰籠住一張滿是血污、雙目圓瞪的臉。

  孟千姿頭皮一麻,旋即就發現,那人居然是韋彪。

  這是……死了嗎?她嘴唇發幹,身子僵了有一兩秒。

  好在,她很快發現,韋彪還沒死,他一隻手臂正虛弱地往半空探抓,似乎是在求人救他。

  孟千姿深嗅一口氣,確定方圓二三裡內沒有什麼大型活物靠近,迅速從包裡取出綴繩,一頭結在一塊穩妥的大石上,另一頭過肩綰腰,把手電筒插在肩扣裡,然後從裂口處一步步下去。

  越是靠近,越是心驚。

  很顯然,韋彪是被人從裂隙口扔下來的,倘若一落到底,勢必腦漿迸裂一命嗚呼,但萬幸的是,韋彪人高馬大、腰圓背厚,那碼子,比一般人大了一兩號不止,於那裂縫的收窄處,居然卡住了,不上不下,一直懸吊。

  這要是換個瘦子,早見閻王去了。

  但這樣一來,痛楚也加劇,任誰用胸腹處的擠壓去架全身的重量,都不可能好受的,而且,韋彪還受了傷,孟千姿注意到,他嘴裡只能發出沙啞的嘶聲,就沒個成句的話,小腹上應該是有大創口,就差開膛露腸了,一隻手死死捂了兜住,兩條空懸的腿痙攣著,似是想找方位來踩,但腳下偏偏就沒有能踏的立點。

  這特麼,簡直比下地獄受活剮還慘啊。

  孟千姿鼻子一酸,她迅速從包裡掏出一管葡萄糖,掏出匕首,橫刀削了管頭,先喂到韋彪嘴裡,吩咐他:「先別說話,保持體力。」

  然後又降了一米多,用匕首在相對的山壁上鑿了兩個上下的凹窩——給她配的匕首,雖然不至於削鐵如泥那麼誇張,但鑿石劈砍什麼的,足夠應付了。

  鑿好之後,她兩手抓抬韋彪的腿,幫他把腳踏定。

  雙腳終於能夠踏到實處,稍稍分擔些胸腹處的壓力,于此時的韋彪來說,簡直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兒了,他啜咬著瓶身,長長呼出一口氣。

  孟千姿又取了裹帶有藥粉的繃帶,先給他大致包紮了傷口,這才又順著繩子爬高到與韋彪身位平齊,右腿蹬踏山壁,把身子給穩住。

  腿上有些發虛,好像是知覺在漸漸恢復,伸手去摸,大腿的褲面上洇了一層血,孟千姿籲了口氣,摸到腿彎處的拉鍊,把褲管拉開——幸好穿的衣服都是方便拆卸的,否則裹個傷還要脫褲子,忒麻煩了。

  她抹掉腿上的血,自己給自己纏繃帶,韋彪在邊上看她,嘴唇微微翕動,那管還剩了些的葡萄糖,就墜入了裂縫深處,連個響都沒聽著。

  韋彪的聲音乾澀、微弱、喑啞,從喉嚨口硬擠出來:「美盈……」

  況美盈?

  孟千姿動作一滯,瞬間抬頭,連傷都忘了裹。

  「孟小姐,你救……救美盈……」

  他說話太費勁,孟千姿儘量把話問全:「美盈被那些人帶走了?」

  韋彪嗯了一聲:「她……她發病……」

  孟千姿只覺一股涼氣從心頭升起:「發病了?那種皮膚會自行裂開、還會流血的病?」

  韋彪又含糊應聲。

  這病發的,還真會挑時候,孟千姿沉吟了會,垂下眼簾,繼續裹傷:「不用擔心,要殺她的話,早殺了,現在不殺,說明一時半會的,還不會殺。」

  而且,追根究底,況家跟「它們」,在古早的時候,曾經是一頭的:也許正是看在這層情分上,況美盈暫時能得周全。

  包紮完畢,她接上褲管,又拿出備用的針劑,給自己做二次注射:「況家女人那種病,從病發到死,還得有段時間呢,想做些什麼,還來得及。」

  她給自己做肌注,針頭入肉的瞬間,有一縷尖細的痛,一路循行,像是正拽著心口,微微扯了一下。

  孟千姿聲音忽然帶了顫,她儘量保持正常:「我問你啊,江煉……」

  不問還好,這一問,韋彪居然紅了眼圈,顫抖著說了句:「太……突然了,我想回去救他的,他一開始就……」

  孟千姿哦了一聲,低頭慢慢去推推柄,耳邊兀自聽到韋彪的喃喃:「我們一起長大的,幹爺說,三個人要相依為命,是我太沒用,幹爺這才走了多久,沒能救回他,也沒保護好美盈……」

  推柄推到了底,孟千姿視線也漸漸模糊,她猛閉了下眼,又睜開,拔出注射器,扔掉用過的針頭: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,有人生,有人死,看開點吧。」

  「我沒法救你上去,我會把定位發給山戶,在頂上做個顯眼的記號,你儘量保存體力,等救援。有一些情況,跟你確認一下——方便說話,你就說,不方便,點頭搖頭,嗯一聲,或者給個眼神也行,我看得懂。」

  從韋彪口中,孟千姿大致知道了翻車後發生的事。

  當時,車上的人四散奔逃,依著神棍的建議,各跑各的、儘量分散,沒人知道那個司機孫耀藏著沒動。

  況美盈暈死過去了,自然是由韋彪背著,他慌不擇路,一口氣奔出了好遠,大晚上的,又沒有燈光照亮,壓根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,到了後來,身周一片死寂,反不敢跑了,怕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和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引來什麼東西。

  韋彪覺得山上會比曠野安全,畢竟山上有遮有擋的,所以他一路往山裡走,想找個山洞或者避風的地方湊合一晚——等到天亮了,事情或許會好辦些。

  他在半山腰處找了個避風的所在,抱緊況美盈,自己不敢闔眼,警惕地環視周遭。

  因為一直沒異樣,他心理上有些放鬆,後半夜打起了盹,也不知道是哪一次打盹醒來時,忽然發現,前方不遠處的山梁上,立了條詭異的影子。

  是那個螳螂人,當時,它的四肢都是翻折開的,又細又長,手腳著地,頭顱又奇大,看起來極其瘮人。

  韋彪嚇得大氣都不敢喘,暗自慶倖自己的藏身之處還算隱蔽,那個螳螂人在距離兩人很近的地方走過一兩回,好在沒發現什麼,又漸漸走遠。

  況美盈就是這時候發病的。

  皮膚的撕裂,那可相當難忍,況美盈在昏睡中胳膊一抽,呻吟出聲,儘管韋彪當即捂住了她的嘴,那個螳螂人還是又被招回來了。

  韋彪撿了塊石頭在手上,看著那黑影背對著他停於身前,心說一不做二不休,砸暈最好,砸死活該,哪知剛一抬手,那螳螂人就撲到了他身上,一條細長的胳膊牢牢鉗住了他的脖子,然後雙腿騰躍,帶著他不斷奔竄——這螳螂人若停下,韋彪或許還能跟他廝鬥一番,但它一直不停,誰能架得住自己脖子如被套上了韁繩般一直拉著跑呢?

  他不斷掙扎,雙腿踢踏,很快暈了過去。

  再醒來時,就是在孟千姿到過的那個洞穴裡了,當時天已大亮,整個人手腳被綁,況美盈躺在他身邊,身邊蘊積了一小灘血——頭遭發病,症狀還算輕微。

  神棍也在,頹然坐在一邊,他倒是沒被捆,可能那點戰鬥力,根本不入對方的眼,不過,不知道他是不是挨過打,眼鏡的一邊鏡片裂了,鼻血長流。

  洞穴裡,沒有那個螳螂人,只有一個包著頭臉、只露眼睛,敞著衣服的男人。

  這男人的身體很可怕,白茬茬的顏色,像在水裡泡久了,又腫又爛,乳下有個大的創口,但沒有血,只翻著肉,手裡頭拽著根繩,繩頭上結了個網兜,裡頭兜了塊石頭。

  見韋彪醒了,神棍低聲吩咐他:千萬別有異動,那個投石男的準頭很可怕,剛剛,他想尋個機會去套個話,那人一個抬手,那塊網兜裡的石頭蕩過來,破了他的鏡片,還讓他流了鼻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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