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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七


  今人會把邊遠荒涼的地方叫做「大荒」,五六十年代,國內還喊過開墾「北大荒」的口號,但上古時期,人對大荒的理解一定不是這個。

  神棍咽了口唾沫:「這個,你就要先搞清楚古人對世界的認知,他們認為大陸上有山,大陸是被海包著,而大荒,是比山和海還要遠的存在。」

  江煉失笑:「這認知也沒錯啊,現在的世界也是一片海,海裡面散佈了七大洲,也就是海包著大陸——偌大世界,無非山海,比山和海還要遠的地方,不會是宇宙吧?」

  說到這兒,自己心裡先咯噔了一下,神棍也半張了嘴,半天說不出話來。

  江煉覺得,自己這隨口一說,沒准蒙對了。

  人類都已經在探索宇宙的奧秘了,如果設定「神族」當時對一切的認知都高於現在的人類,那麼它們研究醫藥、研究維度、研究人死後的去處,怎麼會不研究這個世界之外呢。

  兩人沉默了會,神棍突然冒出一句:「你知道嗎,七根凶簡,古人理解的是星辰之力,認為這可怕的力量來自北斗七星,還曾經把凶簡稱為『星簡』、『星君』。」

  江煉沒說話。

  七根凶簡的源頭是七塊獸骨,也出現在那場點算中,被放進了那口箱子。

  如果設想不虛,「神族」的時代,確實當得起瑰麗輝煌這樣的字眼:它們對山、水、人,乃至世界之外的探求,都已經達到了相當的程度,實在讓人嚮往……

  正想著,眼角餘光突然瞥到,宗杭從那個大帳裡出來了。

  江煉的思緒登時就從浩瀚時空回到了世俗瑣碎:宗杭出來了,那千姿應該有空了,他可以去看她了。

  這些深奧的課題就留給神棍去想吧。

  他把餐盒一擱,向著神棍說了句:「走了啊。」

  離著大帳還遠,江煉的一顆心就已經急跳開了:自水下出來,他就沒再見過孟千姿——水下是絕地,當時生死未蔔,人反而會百無禁忌,現在出來了,再見面時,會尷尬嗎?會不自在嗎?

  正心神不定,忽然看到,冼瓊花和曲俏兩個人,恰從旁側過來,看那方向,也是往大帳去的。

  若只有曲俏,江煉是不怕的,但冼瓊花……

  他知道這位七姑婆對他印象不好,覺得見面必有尷尬,能避還是避開的好吧。

  但掉頭就走又太突兀了,他裝著忽然忘了什麼,手在上下兜裡來回摸索,然後彎下腰,在地上認真地找,又轉身往回找,就這麼一路往遠處找去。

  冼瓊花早看到他了,見他裝模作樣的,不覺停下腳步,皺著眉頭看了會之後,向曲俏說了句:「你看看,這裝的。」

  曲俏笑:「他大概還以為裝得不錯、咱們看不出來吧。」

  冼瓊花沒好氣:「誰不是從年輕人過來的,都是我們玩剩下的,誰會看不出來?」

  估摸著走得差不多了,江煉回頭去看,冼瓊花和曲俏剛剛進了大帳。

  好險,他暗贊自己機警。

  正想折回帳篷,忽然看到,宗杭正坐在不遠處的林子裡,低著頭,手裡拈了根樹枝,也不知道在地上戳弄些什麼。

  脫困之後,還沒來得及謝他呢,江煉覺得自己該去打個招呼。

  他一路過去,其實腳步聲並沒有刻意放輕,但宗杭正走神,也沒留意到,直到江煉伸手拍他肩膀,他才驚了一下,愕然回頭。

  江煉看到,宗杭的眼圈紅紅的。

  他愣了一下,還沒來得及說話,宗杭已經迅速低頭,狠狠閉眨了幾下眼睛,又抬頭笑了笑,說:「是你啊。」

  江煉嗯了一聲,裝著什麼都沒注意到,故作輕鬆地在他對面坐下:「剛看到你去找孟小姐了,聊什麼了?」

  宗杭說:「也沒聊什麼,我就是問問孟小姐,有沒有什麼進展。」

  只一句話,江煉就全明白了。

  平心而論,這一兩個月,他自我感覺進展已經挺大的了,但這進展,對水鬼,對宗杭,或者說對宗杭那個生病的女朋友易颯,等同於無。

  江煉斟酌著問了句:「易颯,是不是病得挺厲害的?」

  宗杭的身子震了一下,頭垂得更低了。

  過了會,他低聲說:「其實,我不願意待在家裡乾等著,這種事,應該靠自己,不能指望別人。但是,颯颯身體不好,我得照顧她,老在外頭,我父母又會特別擔心……」

  說到這兒,他沉默了一會,才又開口:「我就只能幫上這麼一點小忙,讓你們為了這事遇到這麼多危險,真是不好意思。」

  江煉趕緊糾正他:「不不不,這不是小忙,是大忙,我特意來謝謝你的。還有,也別把我們想這麼偉大,不管是我、孟小姐,還是神棍,都只是忙自己的事,順帶著,查一下你們的事而已。」

  宗杭說:「不管怎麼樣,也不管最後的結果是什麼,都謝謝你們,還有,如果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,你們一定要跟我說……我走了,剛已經跟孟小姐道過別了,我還得趕回去呢。」

  他站起身,向著江煉笑笑,轉身向外走去。

  江煉看著他的背影,心裡堵得厲害,覺得一定要說點什麼,忍不住叫住他:「宗杭?」

  宗杭回頭。

  江煉說:「你別擔心,事情一定會好起來的。」

  「我們在五百弄鄉,遇到一個人叫閻羅,他可能是跟你們一個情況,都是重新復活的,他是九十年代初復活的,到現在,都快三十年了,但我們見到他的時候,他好端端的,並沒有什麼發病的跡象……」

  宗杭的眼睛亮起來了。

  「我記得他剛出現時,是泡在一個水塘裡的,還嚇到了我們的騾工,他明明住得離水塘很遠,還要去泡著,也許,是想從水裡汲取點什麼——如果易颯情形不好,你可以試試看,讓她每天都浸水,可能……可能會有點用。」

  說到後來,江煉有點心虛,覺得自己說的都是些諸如「生病多喝熱水」之類的廢話。

  但宗杭笑起來了,眼睛彎彎的,一如在水下、脫下魚頭帽時那樣,仿佛拿到了什麼靈丹妙藥,然後很使勁地點了點頭,說:「謝謝你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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