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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九


  神棍聞言回頭:「這就好了?」

  天還沒黑呢,往常他畫一幅,不得好幾個小時的嗎。

  江煉把手裡的畫紙遞給他:「這個分情況,把方位地標、大致的地形走向畫出來就可以了,用不著那麼精細。再說了……」

  他沒回頭:「心裡沒底,怕畫得時間長、耽誤得久一點,人就被賣走了。」

  神棍和路三明看圖的看圖、調電子圖的調電子圖,也沒顧得上去聽他在說什麼。

  倒是孟千姿,剛從房車上下來,聽了個滿耳。

  有外人在,她也不好說什麼,心裡卻想:你以為你好賣呢,人家煤礦上的工頭,說不定還嫌你不夠粗壯不夠糙不夠皮實呢。

  有些人,就是不大認得清自己。

  江煉的方法還挺奏效的,幾番定位,數次比對疊加,大致的方位就確定下了,路三明讓貔貅就地守著:「我們這就過去,你四下看看,周圍是個什麼情況。」

  沒什麼情況,貔貅拍了四面的照片過來,跟任何地方的任何山間都沒什麼兩樣。

  孟千姿留了一半人就地設營、也負責照管不便馬上行走的神棍,自己帶了另一半人,背上必要的裝備,循著路徑往那去。

  從山頂俯瞰,以及從電子地圖上看,那地方都不遠,真正走起來才知道要命,而且這一帶接連暴雨,地面泥濘濕滑,終於和貔貅他們匯合時,天已經黑透了。

  到處都是濕的,篝火都燒不起來,只能打手電或者用探燈,一時間,光柱條條道道,路三明提醒大家儘量別往天上打:叫外頭的人看到,以為有人在這盜獵或者盜伐,又會有一番麻煩。

  江煉在附近走了好幾圈,又對照著圖一再琢磨,終於選定了一處窪地裡的小土坡,這土坡底面直徑有一兩米,凸出地面也有一米多,而且附近不遠處有幾道分叉的溪流,猶在潺潺過水——可以想見,現在是水退下去了,水再大點的話,窪地裡蓄滿水,土坡卻冒出水面,恰如一個眼窩,那幾道分叉的溪流,也正是鳳凰頭上的羽翎形狀。

  心心念念的鳳凰右眼,會是這個不起眼的小土坡嗎?又說「鳳凰右眼裡,會飛出活的鳳凰」,難道這土坡下頭……

  神棍在那頭看直播,夜色太濃重,螢幕上無數噪點,本就看得心裡疙疙瘩瘩不爽利,見一群人還在研究,越發沉不住氣了,抓過步話機就向這頭發號施令:「挖啊,開挖,我跟你們說啊,南宋有個地理學家,叫周步非的,他寫過一本書叫《嶺外代答》,嶺外,那就是專講這一帶的,裡頭還寫過鳳凰呢。」

  「說鳳凰在深林築巢,產卵之後,雄鳳會用木枝混合桃膠,把雌凰封閉在巢穴裡,只留一個小氣孔出氣,然後雄鳳會出去尋找食物,找到了就會回來飼喂雌凰,找不到就會把孔洞封上,讓雌凰窒息而死。」

  孟千姿沒聽說過周步非,也沒看過什麼《嶺外代答》,只是聽得氣悶,心說這雄鳳是什麼邏輯,你自己沒能耐找不到吃的,憑什麼把人家雌凰給活活憋死……

  「你看這土坡,跟個墳包包似的,沒准就是被封住孔洞的鳳凰巢,又沒准雌鳳被憋死了,但鳳凰蛋還在啊,一直受地氣孵化,你們一開挖,它接觸到外界人氣的催化,破殼成功,一隻活鳳凰就飛出來了,這就是所謂的『鳳凰右眼裡,會飛出活的鳳凰』。」

  孟千姿真想「呸」他一口:神棍的書面理論是挺多的,也挺會引經據典,但典故只是佐助,從來就不是直白的真相——要是事事都能由這些典故臆測出來,也未免太簡單了。

  不過有一點他是說對了:這兒既是「鳳凰右眼」,是得破個土、挖挖看。

  步話機的聲音挺大,在場的一干人都聽見了:山戶本來就對各種奇異怪事的接受度挺高,再加上那句話是當地民諺,多少都聽說過,是以並不十分震驚——跟隨大佬做事,就該多做少問,見事不驚。

  更何況,神棍還說,土坡裡會飛出個活鳳凰來!

  難不成今晚上,大家會有親睹鳳凰的眼福?

  一時間竊竊私語,議論紛紛,有人過於激動,不敢朝孟千姿建議,就去向路三明獻策:「路哥,咱們是不是得準備個籠子或者繩網?萬一鳳凰真飛出來了,先穩住它?到時候自己養著開心,就算上交給國家,也能受嘉獎啊。」

  孟千姿哭笑不得,她重重咳嗽了兩聲,待那些私語聲都平息下去了,才示意了一下那土坡:「開挖吧。」

  山鬼的裝備又稱「山鬼籮筐」,裡頭該有的都有,是進山的萬金油,孟千姿這頭首肯,那頭十來柄山鏟已經組裝完畢了。

  不過這土坡不大,用不著全員上陣,當下有七八個人圍上去、揮鏟如風,剩下的人不好幹站著,竟真的有牽繩編網的。

  萬一呢。

  孟千姿自是不用動手,就在不遠處站著看,江煉比她忙,他接手了給神棍直播的任務,而神棍猴急急的,恨不得把脖子由螢幕那頭抻長到這頭,一直催促江煉近點、再近點,自己好看個仔細。

  這土坡不全是土,全是土的話,早被雨季的頻繁大雨給沖刷沒了——果然,沒挖多久,就聽到金石相碰的鏗鏘聲,土壤間不斷撥拉出石塊來。

  孟千姿等得無聊,走到就近的一塊石頭跟前,拂了拂上頭的土沙,正想坐上去,忽然聽到一聲悶響。

  這是鏟鍁碰到什麼了,但絕不是石頭,也不會是金屬,倒像是……

  孟千姿頭皮微麻,轉身向場子裡看去。

  土坡已經挖沒了,現下是一個淺坑,原本熱火朝天的「勞動」現場,頃刻間便有點死寂,山戶們面面相覷,個個心中都有懷疑,但不好說破。

  只江煉於這狀況不熟,見大家都杵著不動,還有人往坑上退,心下奇怪,問了句:「怎麼了?」

  關鍵時刻,路三明又想起孟千姿的「教導」來,自己身為負責人,就該判斷形勢、當機立斷、給出引領,他咽了口唾沫,大聲說了句:「都到這份上了,繼續挖吧,不缺這一鏟,真挖錯了,該賠禮賠禮,該燒香燒香。」

  這話倒也在理,幾個山戶猶豫了會,重又下鏟,只是這次,挖得小心翼翼,還不時俯身下去,用手拂開下頭的泥壤。

  江煉約略明白是怎麼回事了。

  果然,過了一會,事態明朗,幾個山戶停下鏟鍁,都尷尬地退了出來,為首的貔貅看向孟千姿,硬著頭皮說了句:「孟小姐,是口……棺材。」

  山鬼和水鬼一樣,素來有「敬死」的傳統,再大仇怨,一死萬事消,遇到山間散落的無名屍骨,還會幫人入土,代為下葬,挖人墳塋的事,是絕不能做的,一旦誤發,要原樣回填,燒香賠罪。

  神棍在那頭沒聽清,但也察覺氣氛不對了,聲音都低了八度:「怎麼了?發生什麼事了?」

  江煉把步話機的公放關掉,調成私人對答,低聲說了句:「挖著棺材了,看這架勢,不能再挖了。」

  神棍一怔,心下發急,再說話時,便有點口吃:「這不行吧,好不容易發現的鳳凰右眼,萬一裡頭有秘密,這一停挖……孟小姐怎麼說?」

  話剛落音,就聽到孟千姿說了句:「拿香來。」

  早有人備在一側了,聞言分香,又有人幫著點起,孟千姿取了三根,徑直上前,那幾個動鏟的,也輪流過來取了,然後一字排開,站在孟千姿背後。

  孟千姿朗聲說了句:「山鬼王座孟千姿。」

  說到這兒,略作停頓,其他幾個人便依次報上名字,有說得響的,也有心頭惴惴聲音低沉的。

  待名字報完,孟千姿才繼續:「誤發老人家家宅,香頭三枚,於此賠罪。」

  說完了,手持香頭,就是三下躬身,後排人等也跟著鞠躬,江煉靜靜看著,只覺香霧嫋嫋,混著靜置的幾道斜打光柱,氣氛分外森然,卻也迷離。

  禮行完了,孟千姿卻不忙插香:「老人家,這山裡多雨,你家宅又低窪,常年淹水,損棺傷骨,不是好地穴。今日相逢,是你我有緣,我幫你另擇佳穴,移棺遷居。」

  說到這兒,單膝蹲下身子,將三枚香頭插入地上,起身之後,又是一拜,這才說了句:「移棺,繼續挖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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