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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〇


  真怪,明明聊得好好的,氣氛卻突然沉悶,江煉還沒來得及細思個中究竟,就聽到身後不遠處,門嘩的被拉開,有個人光著腳板跑出來,腳掌和地面相拍,發出啪啪的聲響。

  江煉和孟千姿同時起身、轉頭去看。

  是神棍,猴急急跑到江煉門口,似乎是想叫門,又發現門原本就是開的,有點發懵。

  江煉輕咳了兩聲,招呼他:「這呢。」

  神棍又啪嗒啪嗒跑過來,氣喘不勻,神情迫切,張口就是一句:「小煉煉,我剛……又做夢了。」

  我靠,剛還說到這個呢,他居然就做夢了,孟千姿心頭一喜,擁著毯子就坐起身來。

  江煉就淡定多了,他示意了一下空著的那張躺椅:「挪過來,坐下,慢慢說吧。」

  他一早就覺得:神棍今兒,又是「故人相認」,又是看完了水鬼的視頻,這麼多資訊湧入腦際,是該想起什麼來、再做上一兩個夢了。

  神棍是念叨著孟千姿的問題睡下的。

  ——龍去哪了呢?那些其他的箱子,去哪了呢?

  然後,漸入黑甜。

  夢裡,群山聳峙,明月高掛,曠野被映照得如同白地,有巨大的篝火燃起,火焰幾乎沖上中天,有很多人,圍篝火而坐,圍成了一個巨大的圓。

  和從前一樣,他看不清那些人的服飾和長相,只依稀知道,有很多人、很多身影晃動,抬起頭,看到巨大的山壁。

  山壁上,鳥影晃動。

  這一次,他知道那鳥是什麼了,因為他看到了映上山壁的、長長的尾羽。

  再聯想到那華麗的翎羽……

  這是鳳凰吧!

  他想回轉頭,去看鳳凰的真身,也不知道為什麼,脖子僵硬,總轉不過去,山壁上,鳳影張開雙翅,迎風扶搖而上,華美的身影完全舒展開來。

  神棍就說到這兒,他雙眼發直,似乎還沉浸在夢中的情境裡。

  孟千姿沉不住氣:「然後呢?」

  神棍喃喃:「然後……它就落下來了。」

  「落到篝火旁邊、人圈裡去了?」

  神棍搖頭:「不是,是死了的那種落,你知道它死了,再也飛不起來,中途氣絕,很無力地墜落的那種落。」

  居然死了?

  江煉問了句:「你憑什麼說是死了呢?畢竟你只看到了墜下的影子。」

  神棍歎了口氣。

  因為接下來,全場大放悲聲。

  他也在其中,也在嗚咽,即便是睡夢裡,都能感受到那種無力和絕望,然後,潮水般的低泣低訴在篝火周圍蔓延開來。

  ……

  江煉心中一動:「他們在說話?」

  神棍點頭。

  「說的是你聽得懂的話嗎?我的意思是,說的應該是古語或者艱澀的方言,不是普通話吧?」

  神棍愣了一下,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,仔細回想之後,他字斟句酌:「說的語言,其實我是聽不懂的,跟現在通行的普通話根本不一樣,但是在夢裡,我聽到了就能理解、能明白他們說的是什麼。」

  懂了,江煉示意他繼續:「那些人,如泣如訴的,在說些什麼?」

  神棍吞咽了一口唾沫。

  那些人反復念叨、低低吟唱著的,其實表達的都是一個意思。

  ——最後一頭麒麟已經離去,金翅鳳凰也活到了盡頭,只有我們老邁的龍,還在半空翱翔,可它越飛越慢,身側再也沒有雲霧相從。

  ——失去了它們的引領和陪伴,我們將去往何方?我們的榮耀和輝煌,將如燒盡的篝火,再也不見閃亮……

  這低訴,嘈嘈切切,在白亮的曠野上播揚開來,被風帶到很遠很遠的地方。

  就在這個時候,轟然一聲巨響,四野震顫,連地面都似乎傾側了一下,篝火仍在燃燒,但所有的低訴聲都戛然而止,四周靜得可怕,空氣中蔓延著令人窒息的緊張和惶恐。

  孟千姿的心都揪起來了,她最受不了這樣的渲染和停頓,恨不得揪過神棍的衣領逼他往下說:「發生什麼事了?這響聲是怎麼回事,沒人過去看看嗎?」

  神棍的回答差點把她氣昏過去:「我也想去看看怎麼回事,我這不是醒了嗎?」

  半晌,江煉輕聲答了句:「麒麟走了,鳳凰死了,現在這巨響,可能是龍……隕落了。」

  §第七卷 鳳凰眼 第三章

  龍隕落了。

  是怎麼隕落的?悍然自高空砸下嗎?難怪會四野震顫,連地面都為之傾側。

  孟千姿很想知道那是幅什麼場景,聽人描述描述也好,然而沒法逼神棍回去繼續做夢——神棍的夢,真比大旱季的泉眼水還金貴,這麼多日子了,也才冒泡了一兩回。

  她懷著無比惆悵,偎著枕頭,漸漸睡著了。

  到半夜時,聽到江煉叫她,孟千姿迷迷糊糊睜眼,只覺面上有細細涼沁,又聽到江煉輕聲說:「千姿,下雨了,回房去睡。」

  她渾噩地嗯了一聲,用腳摸索到鞋子,昏昏沉沉回屋,剛挨到床就又躺下了。

  早上,被密簇的雨聲吵醒,透過貼了花格膜的窗戶往外看,能看到一道一道的雨線,一夜間,雨竟下大了。

  孟千姿躺了會,才發覺這聲音不對,雨聲中還摻了手機響鈴,她伸手四下去摸,摸著了之後湊到面前,只一眼,便噌一下坐了起來,睡意全無。

  視頻電話的邀請人是高荊鴻。

  孟千姿匆忙梳攏了一下頭髮,點擊接受邀請,螢幕上現出了高荊鴻的臉,雙目紅腫,頭髮也有些淩亂,看背景,是倚靠在床上的。

  原來,大嬢嬢也會有不注意儀態的時候,孟千姿心中先怪上了五媽,覺得是仇碧影傳話不夠委婉,轉念一想,大嬢嬢跟段太婆情同母女,消息傳得再委婉,也免不了要狠狠傷心上那麼一回的。

  此時的高荊鴻,不像個處事得宜的長者,倒似個不知所措的小孩,張口就問她:「姿寶兒,我段嬢嬢,會不會曝屍荒野啊?」

  孟千姿不答。

  會吧,她覺得會,閻羅這樣的人,殺了人,還會好心幫忙收葬麼?

  只是這話,不能直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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