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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八


  這彈弓石丸,就是他行走江湖的貼身利器,雖說這十多年來,從未真正派上過用場,只打傷過兩隻雞……

  但是,輸人不輸陣,用來嚇嚇人也是好的。

  黑夜尋人,其實是件事倍功半的事,很多痕跡,大白天一目了然,到了晚上,再多光源都嫌不夠,湯壯打頭,手持射燈,幾乎趴伏在地,像條嗅蹤的犬,反復確認許久,才能大致指向。

  路三明在邊上看著,覺得真心費勁,想跟孟千姿說:沒事自然是好,但真出什麼事,肯定早出了,現在再趕也是晚集,不如等天亮再說——但話到嘴邊,不敢出口,於是愈發覺得自己和孟勁松之間的差距,有如鴻溝。

  孟特助曾經惹得孟小姐掀翻茶几呢,多有勇氣啊,換了自己,孟小姐瞪個眼都要抖三抖。

  就這樣且走且尋,很快,東邊天上現出了一絲魚肚亮。

  其實廣西雖名字裡帶了個「西」字,那只是跟廣東比而已,對比全國其他省市,並不算很西,而且現在正處夏末,天亮還是比較早的,但孟千姿不覺得,她直覺是從深夜找到了天亮,而江煉依然沒下落,多半是不好了——這念頭一起,手足發涼,臉色跟那魚肚色也沒什麼兩樣了。

  路三明還道她是因為生病,後悔沒把辛辭託付給他的藥帶在身上,正想建議她是不是就地休息一下,就聽湯壯激動地大叫:「那,那,那不是煉小哥嗎?」

  循向看去,遠處的一座粽子山側,果然有個人朝這頭過來,看身形挺像,不敢確認,不過這不是問題,很快有人取了可擕式的望遠鏡過來,孟千姿接過來,向著那個方向細看:果然是江煉,他似乎也聽到了這頭的人聲,正加緊往這來,看那身形步伐,應該是沒受傷。

  孟千姿長籲一口氣,撂開望遠鏡,這才發覺自己後背都有些汗濕了。

  不過也好,發出這一身汗來,先前的不舒服,倒是去了大半了。

  約莫一刻鐘之後,雙方匯合。

  泥地裡這麼一折騰,個個都如泥猴,孟千姿倚了塊石頭坐著,沒動,看路三明迎上去和江煉寒暄,無非是這個問有沒有事,那個答沒事,那個又問怎麼都來了,這個答說四點就被孟小姐叫起來了,找了有半夜了。

  過了會,江煉向著孟千姿過來。

  近前了,只低頭看著她笑,又說:「不是說了不會有事嗎,這麼興師動眾的。」

  孟千姿沒好氣:「你是老天嗎?你說沒事就沒事?就怕萬一懂嗎,你……」

  說到這兒,似是懶得動,說他:「站過來點。」

  江煉莫名其妙,又往前走了兩步,孟千姿側了下身子,腦袋探到他背後去瞧了一眼,然後嘟嚷了句:「還真沒受傷。」

  她這是什麼腦回路,看前面不夠,還得檢查一下後面?那要不要再給她看看……側面?

  江煉在她面前蹲下身子。

  她腰腿以下也全是泥,這還不止,臉上脖子上也有一道道濺上的黑汙,但江煉並不覺得她狼狽,反覺得黑白分明,膚色被襯得更加白皙,眉眼也生動,只略一垂首抬眸,怎麼看都不膩。

  孟千姿似有所感,趕緊伸手去抹臉,警惕道:「你看什麼?」

  臉上有道泥痕已經幹結了,這一抹不打緊,幹灰簌簌落下,孟千姿做夢也沒想到,自己有一天,會在男人面前,不眉眼精緻也就算了,身上還往下落灰。

  江煉看她還留了道沒擦盡,很自然地伸出手去,快挨到她臉時,才覺得不合適,而且自己的手也乾淨不到哪去,但縮回來反不坦蕩,於是拽起衣袖邊,在她臉上揩了揩,說她:「拿衣服擦比較乾淨。」

  孟千姿愣了一下,只覺得有硬挺衣邊在臉上刮過,和他的手一樣,粗糙而又粗糲。

  江煉問她:「你是不是該問我點什麼?」

  還真的,這焦慮了半夜,她都把正事給忘了,但轉念一想,又覺得,真有斬獲,江煉應該早就說了。

  她說了句:「人平安回來就好,其他的,無所謂,慢慢來吧。」

  江煉笑:「白水瀟當時又是扔美盈落懸崖又是換車過溜索的,我都沒把人跟丟,你覺得,在這種地方,我會沒收穫?」

  他在這兒略頓了會,才說了句:「我見到閻羅了。」

  閻羅?

  孟千姿腦子裡一激,這些日子,雖然頻繁提到閻羅的名字,但她一直覺得,這人像個紙面人物,是不會落實到現實中的。

  她有點猝不及防:「是……是那個閻羅?」

  江煉點頭:「就是那個閻羅。」

  「長得……跟之前一樣?」

  江煉回想了一下:「差不多,沒有變形。」

  「那……那他人呢,跑了?」

  「沒有,在那呢,綁起來了。我回來,就是想喊你們過去的。」

  孟千姿有點不敢相信:「這麼順嗎?」

  江煉說:「特別順,連綁,都不是我綁的。」

  孟千姿糊塗了:「還有別人?」

  江煉搖頭:「沒有,他自己綁的自己,我怕他跑了,就手又給他綁了一道而已,先過去吧,事情詭異得很,到了那兒,我再跟你細說。」

  也行,孟千姿撐住石頭起身,忽然又想起了什麼:「那……他說什麼了嗎?你有沒有問出點什麼?」

  江煉苦笑:「沒有,什麼都沒說,而且,你永遠也別指望他會跟你說什麼。」

  閻羅的舌頭,被人割了。

  §第六卷 閻羅 第十三章

  既是要去見閻羅,無論如何都不能漏了神棍,孟千姿派了一個腿腳利索的回去通知,自己帶了人跟著江煉一路往前,沿路或擺石子、或插木枝作標。

  五百弄鄉面積不算小,但和大多數城市一樣,適合住人的就是幾個片區——除了平地面積稍大的「弄」之外,其他狹地,即便是當年沒荒的時候,都三五年的沒人涉足,更遑論現在了。

  路三明眼見越走越偏,奇道:「這種地方,還能住人嗎?」

  江煉回他:「這要看這人,對『住』的要求是什麼樣的。」

  孟千姿在邊上聽得感慨,覺得這閻羅,對住還真是沒要求,但也真心奇怪:當年那個追財逐利的黑心師爺,拋妻棄子、隱居偏地,一路的「付出」不可謂不多,難道不是為了更好的享樂人間嗎?怎麼落到現在這個境地了呢。

  又走了約莫半小時,江煉停下腳步,指不遠處一座粽子山的山腰間,說了句:「那。」

  所有人都往那看,卻不覺得有異常:這些粽子山因為覆蓋的泥皮太薄,長不了高樹,周身覆滿矮草濕苔,這季節,正是草木葳蕤之時,長勢極旺,恰如一張綠毯,把山體圍裹得蔥綠一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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