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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二


  柳冠國從王慶亮手中拿過那張複印紙,上頭是有個半身的人像,他反復端詳:「哪像了啊?」

  閻老七,柳冠國當然是曉得的。

  早些年,法制還沒那麼健全,各地打擊黑惡勢力也還沒那麼狠手,姓閻的號稱湘西一霸,欺男霸女的事兒沒少幹,有人罵他來日必有報應,話傳到他耳朵裡,他冷笑說,自己就是活閻王,不信鬼也不信神,不怕報應。

  哪知七八年前吧,一次外出旅遊回來,忽然轉了性,當然,也不能說從此就吃齋念佛了,不過的確是從各處不法生意收手,那些個缺德事,漸漸再也不幹了,反而開始消宿仇、做善事,修了不少路橋,還捐過學校,午陵山建景區時,這人也出了不少錢,景區開張剪綵的時候,還請過他,當時的合影照片,現在還在景區員工活動室的牆上貼著呢。

  難怪王慶亮一眼就認了出來。

  見柳冠國還是沒認出來,王慶亮簡直替他著急:「你不能只看那鼻子,閻老七年輕的時候,鼻樑被人打斷過、破了相,整容又沒整好,鼻子那始終怪怪的。你得看臉,還有那短脖子、後腦勺,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。」

  聽到「鼻樑被人打斷過」幾個字,神棍如醍醐灌頂。

  終於想起來了,閻金國,閻老七!

  這還有想不起來的麼,他最好的朋友小峰峰,曾經為了救人,打斷過一個湘西地頭蛇的鼻樑骨,後來為絕後患,找了道上的人道歉說和,賠了兩萬塊醫藥費不說,還得了個終生禁令:這輩子都不能踏足湘西一步。

  神棍突然興奮,連這些日子以來的煩心事都給忘了:「哎哎,給我看看!」

  柳冠國忙把複印紙又遞給神棍。

  王慶亮猶在唏噓不已:「叫我說,這閻老七也是命好,他要是一條道走到黑,早吃槍子兒了,現在麼,反成了閻大善人、受人尊敬的企業家了。」

  的確命好,閻老七改邪歸正之後兩三年,新一輪嚴打開始,專治那些地方保護傘下的黑惡勢力,不少閻老七早年的狐朋狗友,都進了高牆吃牢飯了,唯獨這閻老七,因為宿仇已消、又接連做了不少好事,沒人去翻他舊賬,反躲過了一劫。

  原來這閻老七長這樣啊,只不過怎麼穿了一身民國裝呢?

  神棍看著看著,認出這是素描畫的複印版,而這素描的筆法……

  他奇道:「這是我們小煉煉畫的吧?」

  肯定是,小煉煉畫的那幅結繩記事,他都不知道翻來覆去看過多少次了,對他的筆法特別熟悉,再說了,這一陣子,這客棧內外,哪還有別的人動筆畫畫啊。

  柳冠國也想起來了:「對,對,那天況美盈找我複印東西來著,沒錯,就她複印的。哎呦,這妹伢子也造孽,不知道得了什麼病……」

  神棍隨口應了一聲:江煉跟他提過這一節,不過沒具體描述,只說一連幾代都得了怪病,死得很慘,皮膚從裡往外撕裂開來,咽氣的時候,全身上下血肉模糊的。

  王慶亮好奇,拈了顆花生米塞進嘴裡,含糊著問了句:「什麼病啊?醫不好麼?」

  柳冠國說:「這我就不知道了,罕見型血液病吧,我後來去網上搜,都沒搜到類似的症狀——你不知道,她被刀子割傷的時候,那血啊,跟煮開了一樣,又是噴濺又是翻泡炸開……」

  他拈了塊魚肉大嚼,又把細刺吐在墊紙上,因為在吃東西,說得嘟嘟囔囔的:「總之,怪嚇人的。」

  那血啊,跟煮開了一樣……

  神棍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句話來——

  烈火滾過沸騰著的血,可以打開機關的結扣。

  況美盈的血跟煮開了一樣,又是噴濺又是翻泡炸開,那不就是……沸騰著的血嗎。

  這是江煉畫的畫,江煉平時好像不畫畫的,只有貼神眼時才畫,那天,他臨去瑤寨時,江煉還跟他說,要和孟小姐去看蜃景,沒錯,他一定是看完蜃景回來,又貼了一次神眼。還有,當時,自己回了句什麼來著?

  ——我們就各走各道,各找各箱好了……

  神棍的腦子裡嗡嗡的,他攥著那畫的手有些發抖,那紙便也就嘩啦作響,他囁嚅著說了句:「這畫……就這一張嗎?還有嗎?啊?還有嗎?」

  說到後來,簡直是在吼了。

  王慶亮和柳冠國怔了會,同時反應過來:一個又奔向了影印機旁的廢紙筐,另一個急急翻揀桌上的墊紙。

  又找到了四張,都是箱子。

  而且,是箱子的上下前後面——江煉的畫法,即便是側重描畫一面,也總要用線條拖帶,將畫面塑造得立體,讓你知道,這是口箱子。

  況美盈是按江煉畫畫的順序給紙張排序的:抱著小雲央的白色裙褂女人、箱子的左右側面、箱子的上下前後面,以及閻羅。

  共計八張。

  複印時,後頭幾張沒紙了,最後那一份,韋彪只收走了那個女人的和箱子左右側面的,剩下的那五張,是後來影印機的紙重新裝填之後,又哢哢吐出來的。

  也真是萬幸,這幾張還沒被處理掉,雖然其中一張,被吐下的骨頭魚刺給浸髒了,但還好,不影響觀看。

  神棍反復看那幾張圖,越看,那臉色就越白,呼吸也就越發急促,王慶亮和柳冠國不明所以,也湊上來橫看豎看。

  不就是個雕工精緻的、雕了幾幅上古神話的箱子嗎?

  光看還不夠,神棍讓柳冠國和王慶亮幫忙,把那四張畫紙真的按照上下前後托舉到桌面上方、拼接成了個箱形,自己坐著看、站起來看、彎腰去看,又退開了幾步看。

  看到後來,額上流汗不說,激動得連眼圈都紅了,哆嗦著手拿起桌上的酒瓶子,想豪飲一番以抒胸臆,忽又想起自己一杯倒的秉性——而現在,最至關重要的,就是保持清醒、保持頭腦冷靜。

  於是又放回去。

  柳冠國還保持著胳膊抬舉的姿勢,覺得有點滑稽:「棍哥,你這……是有什麼發現嗎?」

  他本來還想問「咱能放下胳膊嗎」,見神棍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那「箱子」看,又沒好意思提,畢竟這位身份不同,人家可是三重蓮瓣呢。

  神棍問:「你們有沒有發現,這箱子有什麼特別的?」

  王慶亮想撓頭,惜乎沒手:「有神話圖,弘揚了……傳統文化?」

  神棍搖頭:「不是,這箱子沒接縫。」

  柳冠國不以為然:「興許人家有接縫,只是關得太嚴,畫上沒體現出來呢?」

  神棍說得很肯定:「不是,它絕對沒接縫,因為……你們看那個圖幅分界。」

  箱面上的上古神話圖幅都是一張一張的,但並不是四四方方的條框分隔式:是以鳥獸的形體姿態作分隔,所以畫面的排布極融洽,過渡非常自然——豎向的分割線是纖瘦的鳳鳥,橫向的是健碩的獸。

  若非說有什麼奇怪的,那就是獸都很小,但鳳鳥極華麗纖長,那繁複的尾羽,甚至能從箱子的這一面迤邐到那一面去。

  神棍只指那鳳鳥:「這是什麼?」

  王慶亮回答:「鳳凰啊。」

  這還用問嗎,頭小、身子小,尾羽拖得極長,姿態妍麗,頭身在箱子正面,尾羽則延伸去了底面。

  「一共幾隻?」

  柳冠國心裡毛估了一下:「四隻吧。」

  四個箱面嘛,一面一隻,那應該就是四隻。

  神棍說:「不對,我剛數過了,你再數數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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