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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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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句提醒了孟千姿和江煉:摔下來之後,注意力都在山膽上了,還真沒仔細打量過這間石室。 跟上一層一樣,這間石室的山壁上,同樣有無數蜷曲的石毛和晶花,但多了一樣東西,大且顯眼。 乍看上去,像掛了幅巨畫,目測高約兩米,長在三米多,但仔細一看,就知道不是畫了:是無數細長的枯藤,蜷曲盤纏,滿滿當當,擠滿了這長方形的「畫框」,如無數亂麻,完全不成圖幅,跟「老樹」、「昏鴉」也渾無關係,神棍估計是詞曲記得太熟,順口就溜下來了。 神棍脫口說了句:「畫蓋!這肯定是畫蓋!你看這齊齊方方的,下頭必有內容!這些枯藤蓋在上頭,是為了遮住什麼的!」 孟千姿的心怦怦跳,三兩步走到近前。 她也覺得,這兒既懸了個山膽,不可能不交代點什麼,也許這藤蓋之下,有大幅的留書,詳細解釋了山膽的由來、以及如何去克制祖牌的法子呢。 神棍揣了顆急跳的心,彎下腰、撅著屁股,試圖去掀藤蓋的左下邊角,他的原本用意,是想輕輕掀開一點邊,看看被蓋住的石壁上是不是有字跡或者圖畫什麼的,哪知這些枯藤,早已幹朽了太長的年頭,壓根經不住外力掀揭,當下哢嚓哢嚓,斷裂跌落下好多碎蔓來。 神棍嚇了一跳,有點手足無措,孟千姿倒不以為意:「都碎了,又不能接回去,隨它吧。」 再一看,碎掉的那一塊邊角下,並沒有什麼字痕。 可能這兒只是留白處,畢竟中國人不管是寫字還是作畫,都不興擠滿邊角。 見孟千姿並不反對,神棍小心翼翼,屏住了氣再揭,哪知尷尬的事兒又來了:他用的力道已經夠輕了,但這些盤纏的藤枝實在太脆,幾乎經不住一點力,嘩啦嘩啦,又碎落下一大攤來。 這一下,左下方已經露出一大塊邊角了,但石壁上仍是光禿禿的,鑿磨得十分平整:難道重要的字,都寫在圖幅的右上角了? 神棍又回頭看孟千姿:雖然只是一些藤枝,但畢竟是山鬼地盤,東西在他手上一再損毀,總得多看幾眼主人臉色。 孟千姿的好奇心也是愈來愈熾:哪有精心編制藤蓋、去遮一面空石壁的道理? 她給神棍吃定心丸:「沒事,跟你沒關係,再揭開一點看看,有什麼事,都算我的。」 神棍籲了口氣,再次抬手去揭,江煉見他這誠惶誠恐的小心樣,覺得實在搞笑,忽然上前一步,伸手就去拉拽那些藤枝:「要看就看個徹底,何必磨磨蹭蹭、浪費時間。」 他這一拉,十足的「摧枯拉朽」,刹那間哢嚓斷折聲不絕於耳,木屑亂飛,細塵散蕩,嗆得人直咳嗽,神棍一陣心疼,正如小心翼翼的考古學家見不得外行大挖大鏟一樣,頓時就急了,連連大叫:「停下!停下!」 江煉停了手,輕撣了兩下,又退回來。 定睛看時,藤蓋幾乎有一多半都被扯沒了,然而露出的石壁上仍舊空空如也——不用去揭剩下的了,這石壁上,確實沒內容。 神棍腦子裡嗡嗡的,喉頭幹得厲害:怎麼會呢,這麼一大塊地方,這麼顯眼,分明有所表達……不對,一定是有什麼地方,自己沒想到的。 他耳朵裡飄進孟千姿的聲音:「還真是空的?」 又有江煉的聲音傳來:「是啊,就只有這些枯藤,一根纏住一根,跟打結似的。」 打結? 神棍腦子裡靈光一閃,忙趨前去看,這兩米乘三米的「畫幅」,是有「邊框」的,也就是說,最初削鑿的時候,畫幅部分,是稍稍凹進山壁裡的,所以在四周,留下了個長條的框形。 他一下子反應過來,那個心疼啊,直如被剜了塊肉,險些吐出一口老血,大叫:「錯了!錯了!是我們想錯了!」 他轉身看向二人,捶胸頓足,先指自己:「我,大傻子!」 又指孟千姿:「你……」 孟千姿眼一翻:「你想死吧?」 神棍變通得倒快,手指一移,轉向江煉:「你,二傻子!」 江煉說他:「你把話先說明白,再扣我帽子也不遲。」 神棍咬牙切齒:好,說明白就說明白,好叫這兩人曉得,無心之舉,犯了多大的錯。 他指向那些邊框:「我們都犯了自以為是、先入為主的錯,跟『燈下黑』差不多,看到這些藤枝密密麻麻的,就以為是個蓋子、底下必然藏了東西。」 「可事實是,底下什麼都沒有,這就說不通了,因為這些邊框,確實是特意鑿取出來的,也就是說,這塊畫幅,的確在向人傳達著某種資訊,資訊在哪呢?」 「就是這些藤枝本身!就是它們本身!」 「我先還沒反應過來,後來聽到兩個字,『打結』,打結讓你想到了什麼?這些藤枝纏繞,是不是結成了好多好多疙瘩?結繩記事啊,這是結繩記事!」 孟千姿心頭一震:「結繩記事?」 「沒錯,」神棍眼淚都要下來了,他吸了吸鼻子,嗓子眼幾乎帶出了哭音,「我曉得歷史老師提到結繩記事時,都會嘲笑一下上古的人太笨:買頭牛系個繩疙瘩、借個錢系兩個繩疙瘩、交個朋友系三個繩疙瘩,一年之後拿出來一看,全是繩疙瘩,什麼都忘了。」 「但是,你們仔細想想,上古的人真會那麼笨嗎?黃帝造司南車,嫘祖養蠶抽絲,伏羲創太極八卦——現代人都還未必搞得懂那些卦象裡的道道呢,他們會那麼蠢,只拿一個兩個疙瘩記錄事情?」 「結繩記事,一定是有著一套複雜的結記手法,只是我們看不懂罷了。剛剛那些藤枝,數量很多,足有上百根,盤纏結記,我敢說,必然是個長篇幅的,在向我們描述一件重要的事兒。」 「不重要的話,也不會放在這麼隱秘的崖下、下了九重山還不夠,還得鬥舌頭、再下一層了。可是,小煉煉這個長了蟹腳貓爪子的!」 他伸手指江煉,手指頭都激動地抖抖索索的:「你拼命拽它幹嘛?咱們再揭一點看看就行了……本來還能留下一大半,現在可好,只剩下這麼點了……」 說到這兒,拿手捂住胸口,一陣心絞痛。 原來如此,聽著是挺符合邏輯的,江煉沉默了一下:「這石峰外頭,『膽氣』兩個字,是蒼頡造字,怎麼裡頭,反而是結繩記事?」 沒記錯的話,結繩記事,比蒼頡造字還要老吧。 神棍氣他氣得要命,但事涉「學術」部分,還是忍不住去答:「這個要看實際情況,新生事物取代舊事物,總會經歷一段很長的時間。就好比現在,哪怕智慧機已經很流行了,老式按鍵機還沒有完全被替代呢——蒼頡是黃帝時的史官,上古時資訊傳播的速度很慢,結繩記事並不會被馬上淘汰,肯定還延用了一段時間。」 江煉哦了一聲,輕描淡寫向他道歉:「那是我太魯莽了。」 又補了句:「不過反正……咱們連蒼頡造字都看不懂,就更加不會看得懂結繩記事了。」 這是什麼態度?言下之意是:反正看不懂,毀了也就毀了? 神棍氣得險些背過氣去,可惜絞盡腦汁,也找不出更鏗鏘有力的詞兒來譴責江煉,只好求助孟千姿:「孟小姐,你聽聽,這叫什麼話?身為蓮瓣,說出這樣的話來,開除!必須馬上開除!」 孟千姿瞪了江煉一眼:「不知道也就算了,現在知道了,還說風涼話。」 江煉不吭聲了。 過了會,他開始清嗓子,那種故意捏著嗓子的咳嗽,咳一聲還不夠,又咳一聲。 孟千姿奇怪,瞥了他一眼。 沒錯,江煉是在咳嗽,但咳得不緊不慢,眉眼唇角都浸了笑,悠悠閑閑,不慌不忙,又藏了點小狡黠,似乎是專等著誰來揭破什麼。 孟千姿忽然反應過來:「你!」 江煉看向她,笑著點頭:「對,我。」 孟千姿咯咯笑起來。 神棍正心疼得心頭泛苦水,聽這兩人還一唱一搭你你我我的,真是氣得想暴跳,哪知孟千姿在他背上推了一把:「快去求求江煉,這結繩記事麼,還能回來。」 回來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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