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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


  況美盈忍不住笑了起來,旋即臉上飛紅:「你別亂講。」

  她轉身欲走,忽然想到了什麼:「那……明天,我還是過來給你打下手?」

  江煉點了點頭。

  被兩人這麼一攪,江煉也懶得再謄畫那根鏈子上的痕紋了,他拿著謄好的那兩張上了陽臺,背倚欄柱,跨坐到吱呀生響的木欄杆上,本想低頭往下嘬一記口哨,忽然想起來,當地寨子裡的住民很忌諱這個,他們認為夜半吹口哨會招來黑暗中的惡鬼。

  於是咳了幾下。

  老嘎正在盛菜,聞聲抬頭:「煉小爺,你別摔下來。」

  江煉揚了揚手裡的紙:「有兩張圖,看走筆的紋路像是符,你給看看?」

  老嘎是個儺面師。

  湘西有著獨特的文化沉積,認為萬物皆有神靈,人當然是不能和神靈對話的,只有戴上巫儺面具,才能和這些神秘的力量溝通——現今雖然不信這個了,但儺戲作為一種民俗文化遺產,依然有傳承。

  儺面師,就是用刀斧刨鑿雕刻琢磨各種巫儺面具的,于一些符樣、手訣等,也頗為熟悉。

  老嘎頭也不抬:「送下來。」

  江煉伸手在欄柱上摸索了會,從高處的摁釘上解下繩子,一路緩放,簷頂上慢悠悠吊下一個小竹籃來,裡頭有幾顆用來壓分量的小石子,江煉把兩張紙放進去,拿小石子壓好,又一路往下放到地上。

  火塘裡柴火還沒滅,老嘎從籃子裡把紙拿過來,就著鍋底的光細看。

  江煉低頭看他,目光不覺就移向他的身後——那裡有個約莫半米高的大長木架子,架子上擱著老嘎的棺材,大概是怕雨淋,拿破麻席子、塑膠布以及麻袋蓋了一層又一層。

  剛來那天,江煉就注意到這口棺材了,還問起過,老嘎回答說,是山裡人的習慣,到了一定年齡,會先給預備上,還說,反正人人都會有這麼一天,都會有這麼一口。

  江煉每天就看著老嘎在這口棺材前頭炒菜、做飯、剁豬食、拿釘鑿雕刻面目猙獰的巫儺面具,看多了,覺得生死這回事,都稀疏平常。

  過了會,老嘎抬起頭,沖他搖了搖:「太高深了,不認得。」

  又問:「還要嗎?」

  江煉搖頭,實物就在桌上,拿相機拍張高清的,比謄畫的要精准多了。

  於是老嘎把紙填到了鐵鍋底下,看著紙邊漸漸蜷曲、發黃,燒起的刹那,他似乎想到了什麼,很快抽出來,拿手將火頭打滅。

  再抬頭時,還是那副了無生氣的調調:「明天有人請我吃飯,那兒有懂行的,幫你問問?」

  柳冠國一大早就趕到了縣裡最大的茂源飯店,從門口的簽到安排、大廳的服務人手到包間的佈置、廚房的菜蔬,事無巨細,一一確認。

  十點過,沈萬古幾個到崗,柳冠國按照孟勁松圈畫好的區域分派任務:沈萬古和沈邦坐接待處,邱棟站大廳,劉盛負責樓梯——樓梯通往大佬的包間,閒人非請不得擅入。

  時間寬裕,正好八卦,沈萬古拽著柳冠國不讓走:「昨晚真起陰寮了?靠,你不說通知我去看,我爺到我爺的N次方,都沒看過這種稀罕。」

  劉盛也向柳冠國打聽:「聽說大佬的眼睛,被山蜃樓的光給灼傷了?」

  沈邦痛心疾首:「那可不,山蜃樓那光你又不是不知道,嗖嗖的,chua chua的。」

  劉盛半張了嘴:他是不知道啊,沒聽說過山蜃樓的光還帶音效啊。

  沈邦滔滔不絕:「所以我常說,不要羡慕大佬過著奢華的生活,所謂欲戴王冠必承其重,越高待遇、越大危險,我們之所以能生活順遂,那是因為大佬,把黑暗擋在了我們看不見的地方,她看似風光,其實壓力很大……」

  沈萬古覺得沈邦聒噪,拿手拽柳冠國:「哎,柳哥,你再給透點料?」

  柳冠國口風死緊:「只有大佬看見了,孟助理說過一陣子會出通告,你想看,到時候看官方的。」

  沈萬古悻悻。

  沈邦嘖嘖:「柳哥,你這兩天有點抖啊,拿腔作調的,還官方……做人能不能樸實點?你看我,驚天大料在手上,我膨脹了嗎?囂張了嗎?忘形了嗎?」

  一席話,成功地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,沈邦洋洋得意,還屈起指頭,裝腔作勢地彈了彈衣服前襟。

  柳冠國半信半疑:「你有料?」

  沈邦嘚瑟:「我妹子在南京上大學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」

  所以,在南京上大學跟「驚天大料」之間,有關係嗎?

  柳冠國茫然。

  劉盛忍不住皺眉:「趕緊的,有料放料,嘰嘰歪歪半天,扯什麼南京北京,沒放出一個正經屁。」

  沈邦也不生氣:「我給你們提醒一下啊,南京距離哪近?安徽;安徽有什麼?山桂齋;我們昨天一直被什麼問題困擾?對了,那就是大佬為什麼來湘西。」

  幾個人中,邱棟話最少,腦子卻最快,立馬理出了頭緒:沈邦的妹子在南京讀書,離著山桂齋不遠,而山桂齋的門戶是對所有山戶敞開的,也就是說,她去那走動頻繁,有很多機會能聽到第一手消息……

  邱棟脫口問了句:「她聽到什麼了?」

  沈邦向他豎了豎大拇指:「大棟這腦子,杠杠的。我跟你們說啊,昨兒晚上,我就去問她了,她也不知道大佬為什麼會來湘西,但她聽到過一個事兒,沒准兩者之間有關聯。當然了只是猜測,也不一定……」

  劉盛想捶他:「能不能說重點?」

  沈邦瞥了他一眼:「這不正要說嗎?」

  他左右看看,壓低聲音:「說是上兩個月,水鬼去了山桂齋。」

  這話一出口,每個人臉上最先浮現出,不是驚訝,反以困惑居多。

  劉盛甚至沒反應過來:「水……水鬼?」

  柳冠國也有點怔楞。

  水鬼,倒是聽說過,這世上有山有水,既然有山鬼,那有水鬼也不稀奇啊。

  據說水鬼是沿大江大河居住的一群人,和山鬼一樣,其中的少部分人天賦異稟,與水同脈同息,可以在水底呼吸——柳冠國曾經一度懷疑,《水滸傳》裡那個可以在水底伏七天七夜的浪裡白條張順,就是以化名出來混江湖的、水鬼的扛把子。

  沒錯,化名,因為水鬼極其隱秘,山鬼也算低調了,但和水鬼一比,就成了騷包:單看今天這陣仗就知道了,那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廣交朋友,不像水鬼,人家關起門來,只和自己玩。

  所以,外界幾乎沒有水鬼的傳聞,就連山鬼裡,都有好多人根本不相信水鬼真的存在。

  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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