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龍骨焚箱 | 上頁 下頁


  柳冠國不緊不慢,再次加料。

  〖沈萬古〗:就不能找個同性嗎?女化妝師很難請嗎?

  〖沈邦〗:不會產生感情吧,這整天化妝,朝夕相對又塗又抹的……我情感上,接受不了大佬和凡人、比她窮的人以及出家人聯姻。

  〖邱棟〗:我覺得應該不會,距離產生美,距離太近,彼此沒神秘感。

  〖沈萬古〗:希望大佬理智、克制、機智,不要被門不當戶不對的美色所動。

  〖劉盛〗:看不下去了啊,化妝師怎麼了?職業不分貴賤,化妝師配大佬也挺好啊,一個站在背後、默默支撐起了大佬顏值的男人。

  ……

  都說女人八卦,其實男人八起來也不遑多讓,柳冠國正看得熱鬧,邱棟突然冒了句話。

  就是這句話,讓群裡暫時冷了場。

  〖邱棟〗:@柳冠國,柳哥,知道大佬為什麼來湘西嗎?咱這兒被邊緣化,得有兩三百年了吧?

  這話是真的。

  山鬼,在柳冠國這兒,有廣義和狹義兩個概念。

  廣義的,這群裡的人,都能稱之為山鬼,又叫「山戶」、「穿山甲」,顧名思義,穿山走林,祖祖輩輩靠山討生活,多少有些隱秘的本領,低調行事,安靜發財,不向外人道。

  而狹義的,只指一小撮真正被山「選中」的人,天賦異稟,和山同脈同息,能夠進入常人到不了的山腹幽深之處,採擷不為人知的山礦,這一小撮人,也分等論級,還限人數——一般以人體喻山體,從低到高依次是山肩兩位、山耳兩位、山眉兩位、山髻一位……

  山髻還不是最高的,古代髻上有冠,為王為尊者承之,所以山髻之上,還有個坐山鬼王座的,也自然是那一小撮人裡最拔尖的。

  但那位元最早編纂山鬼等級的前人,顯然忽略了一件事:山肩山耳等等,都是兩個字,念起來利索上口,可位次最高的那位……

  稱她「坐山鬼王座的那個」,太長太拗口;簡稱「山鬼王座」,聽起來又像椅子成了精,著實難煞了人——沒人出來給標準答案,反給了大家自由發揮的機會,比如柳冠國他們,就習慣叫「大佬」。

  最新一屆的大佬,自然就是前頭被叨來念去的孟千姿了。

  山鬼究竟緣起哪個朝代,沒有確切說法,不過內部習慣奉屈原《楚辭·九歌》中的山鬼為祖宗奶奶,可能正是有了祖宗奶奶的慈愛照拂,歷代山鬼陰盛陽衰,位次高的全是女人。

  古早的時候,資訊閉塞、經濟不發達,不知地大幾何,只知山外有山,為了摸清山況,大佬們還會篳路藍縷以啟山林,後來民智開了、國界定了、一本《山譜》把華夏諸山列得明明白白——前人種樹後人乘涼,繼任者難免懈怠,湘西這種偏遠的深山老林自然淡出視線,加上明朝時,旅行家徐霞客又搞歧視、排三六九等,宣揚什麼「五嶽歸來不看山,黃山歸來不看嶽」,正合了大佬們的心思,好麼,直接把常住地安在黃山腳下了,題名「山桂齋」,暗合「山鬼」二字。

  邱棟說的還算克制,其實湘西這塊被邊緣化,哪止兩三百年啊。

  那麼問題來了,孟千姿怎麼會毫無徵兆的、突然間、親自、過來了呢?

  柳冠國答不出,索性把手機翻下,重又操刀:微信群聊就是這點好,從來處來,往去處去,來去都飄忽,無需交代。

  才剛剁了幾下,眼前一暗,大門口閃進一個人來。

  那人穿連身帶帽的大黑雨衣,腳蹬黑雨靴,從頭到腳被雨澆得一身皮亮。

  大佬在房,柳冠國異常警惕,兩眼一瞪,下意識提刀,那人卻在門口忙著脫雨衣,攥起了又甩又抖。

  認出來了,是自己的酒友王慶亮,在午陵山景區當保安的。

  柳冠國覺得奇怪:「不是早下班了嗎?你大半夜跑這來幹嘛?」

  不提還好,一提起來,王慶亮滿肚子氣,嗓子一亮,跟破鑼似的:「還不就是幾個遊客,傻逼二貨!」

  §第一卷 山蜃樓 第二章

  原來下午的時候變天,說是有大雨,景區在下班前兩個小時就安排各處喇叭播報這事,反復強調要注意安全,建議遊客提前結束遊覽。

  大多數遊客還是惜命的,一撥接一撥地往出口撤,王慶亮還以為不會出什麼差錯,哪知下班的時候,兩個年輕女人找到保安室,哭喪著臉說自己的三個同事聯繫不上。

  一問之下才知道,那三貨逞能,進了「禁止通行」的一條未開發岔路,估計是越走越遠迷了道,深山裡沒信號,當然更沒可能聽到廣播。

  午陵山區太大,只開發了一小部分,岔道太多,沒那個財力造牆圍堵,只能在石頭上油漆大紅色的告示,類似「禁止通行」或者「危險,此路不通」,以期遊客們珍愛生命、心存敬畏,哪知隔三差五的,總會出幾個欲與天公試比高的貨。

  但是又不能放著不管,萬一真出什麼事,新聞上一報,微博上一轉,對景區來說,打擊不可謂不大,王慶亮只好召集了幾個人打著手電筒進山去找,過那個「禁止通行」的口時,覺得這份工作真他媽不值:每個月不到三千的餉,居然還得冒生命危險。

  好在還算幸運,裡頭轉悠了約莫兩個小時,終於找到那三隻迷途的羔羊。

  王慶亮拿手摁住剁椒的桌沿,臉漲得跟辣椒一樣紅:「你說,正常人,這種時候,就算他媽不道謝,也不該講風涼話吧。」

  剁刀聲太響不利於傾聽,柳冠國已經斯文地改成了緩切,聽到這兒,微微點頭:「那是。」

  王慶亮鼻孔都快往外噴白氣了:「你知道那幾個傻逼說什麼?」

  他捏著嗓子學:「我買了票的,我們是納稅人,你們景區都是拿我們納稅人的錢造起來的,別說下雨,就是下刀子,也該進來找,這是你們的職責!」

  是挺氣人的,要麼說一樣米養百樣人呢,柳冠國附和了兩句,還是覺得納悶:「那你怎麼還不回家啊?過我這來幹嘛?」

  想發牢騷求安慰,尋摸自己婆娘去啊。

  這話把王慶亮給問住了:光顧著生氣了,自己原本,是要過來問什麼來著?

  那表情,一看就知道是斷片了,人一有了年紀就會這樣,腦子時不時卡殼。

  柳冠國也不追問,繼續斯文地切椒。

  王慶亮終於想起來了,他湊近柳冠國:「哎,上次你跟我講的那個山蜃樓,又叫陰寮的,真的假的?」

  啥?

  柳冠國心裡一驚,一刀切歪,要不是反應快,差點賠一截手指頭進去。

  他故作鎮定,但還是不免結結巴巴:「什……什麼樓?我什麼時候講過?」

  開什麼玩笑!山鬼戒律第一條就是嘴巴得嚴,「家事」不能跟外人講,再說了,他頭頂隔一層就是大佬,就算犯事兒,也不能趕這時候啊。

  「就是咱倆搞了條老臘肉下酒那次,」王慶亮提醒他,「你喝高了,摟著我脖子說你是山鬼,還說颳風下雨的時候,就跟海市蜃樓似的,這山裡會起山蜃樓……」

  臥槽臥槽臥槽,柳冠國後脊背上已經滾冷汗了:酒也太他媽誤事了,得戒酒,一輩子都不能沾。

  王慶亮繼續繪聲繪色:「山蜃樓起來的時候,冷颼颼的,又叫陰寮,活物都不耐(愛)在裡頭待,爭著搶著往外跑……哎,真的假的啊?」

  柳冠國回過神來,緊張地打斷他:「我還說什麼了?除了樓?」

  除了樓啊?那沒別的了,王慶亮搖頭。

  很好,柳冠國定了定神,開始自己的表演:「這你都信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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