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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


  就聽騰的一聲,水面騰起一大片黑雲。那黑雲在半空停了片刻,便朝著端木翠撲將過來。

  端木翠急退數步,右手向著半空虛彈。就見半空中一道火舌蜿蜒而生,初時只是火舌,瞬間便擴成偌大火障,將那成群蚊蚋與端木翠隔開。定睛看時,只見火障那側幾有上千蚊蚋,足有半指大小,觸鬚和三對步足更是長約一指,且那細長步足之上,隱約有白色紋斑。端木翠識得這是蚊蚋中最為兇猛的一類,俗稱花蚊子,不禁心中一沉。

  這麼快便產卵了嗎?

  端木翠目光驀地轉為淩厲,沉聲喝道:「去。」

  話音剛落,就見那平展火障如同尺布般對半交疊,將那大群蚊蚋裹於當中。嗡嗡聲忽地揚起,瞬間轉於無聲無息,只鼻端聞到焦臭味道。那火障旋又縮至一線火舌,直到杳然無蹤。

  端木翠輕籲一口氣,這才往池塘過去,行至塘邊,俯身細看。

  尋常蚊蚋一次產卵數以千計,方才消滅的只是先長成的幼蚊。這水面之上,應該還有剛剛孵化的幼蟲孑孓。

  果然,饒是池水污濁,端木翠還是看到水面之上,無數孑孓蠕蠕而動。

  端木翠微微一笑,正要再捏三昧真火訣,忽地想到什麼,身子僵了一僵,一股涼氣自脊背蔓延開來。

  那水中的人面,她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倒影,沒有多加留意,此刻才發現那臉浮腫慘白,帶著詭異譎笑。

  那分明是趙小大的臉!

  端木翠暗叫不好,待要起身已是不及。水中突地伸出六隻巨大步足,兩隻搭上端木翠的脖頸,兩隻環在端木翠腰間,剩餘兩隻勾住端木翠腳踝,瞬間將她帶入死水之中。

  甫一入水,萬聲沉寂,端木翠只覺有無數細刺紮入周身,初始還覺微痛,緊接著便是麻痹無感。知道這蚊蚋精怪要用自己的血去給養孑孓幼蟲,端木翠心中大急,也不知哪來的力氣,伸手扼住蚊蚋精怪咽部,騰身而起分水而出。半空中一個急轉,待要掙脫纏住自己的步足,哪知那精怪如影隨形,步足忽地縮緊,端木翠被纏匝得喘不過氣來,氣力頓失,與那精怪雙雙跌落在水畔。

  那精怪將端木翠翻壓在地,喉間呵呵有聲。端木翠抬眼看時,那臉分明還是趙小大的臉,頭顱卻已扭曲作半球形狀,複眼翻轉,上下顎鋸齒輕搓。那偌大的喙刺,便向著她咽喉刺落。

  端木翠拼盡全身氣力躲開這喙刺一擊,那喙刺失了準頭,生生刺入端木翠右肩。端木翠只覺劇痛無比,體內氣血翻騰,緊接著周身血液都向右肩急湧,待要捏起口訣,哪裡還有半分力氣?眼前漸漸模糊,耳畔只聽到那精怪的吞咽之聲。

  忽地聽到展昭怒喝:「端木翠!」

  那精怪身形一滯,未及抬頭,四支袖箭破空而來,上下兩路各兩根,來勢無比淩厲,將那精怪喙刺生生擊斷作三截。

  那精怪痛呼一聲,向後翻倒。與此同時,展昭已掠至近前,伸臂用力扶起端木翠,急道:「你怎麼樣?」

  目光觸及端木翠右肩血如泉湧,心中巨震,伸手便去按壓她的傷口,哪裡按壓得住?只覺得溫熱鮮血,源源不斷自指縫中溢出。端木翠虛弱之極,斷斷續續道:「好精怪,它體內的毒,讓我的血不得凝固……」

  展昭再無猶疑,扯落官袍下擺便去包紮端木翠傷口,忽聽得身後異聲,急回頭看時,那精怪搖搖晃晃站起,身形幾有一人多高,喙刺雖斷,顎中上下鋸齒磨挫有聲。

  展昭心中一凜,便將端木翠擋在身後。端木翠勉力道:「你快走,你是凡人,鬥它不過。」

  展昭低聲道:「除非展昭死了,斷不得讓它動你分毫。」

  端木翠眼眶一熱,未及答話,展昭業已猱身躍空,巨闕寒光如水,便向那精怪胸腹斬落。但覺著刃之處,堅硬如鐵,心中駭然。這精怪喙刺易破,大概是罩門,但周身如被鐵甲,真不知如何才能傷它。

  他急回頭看一眼端木翠,驀地向旁掠開,心中打定主意,要將這精怪引開。這一來雖然自己置身險地,端木翠或可得脫,總好過兩人受厄。

  端木翠掙扎著扶樹站起,見到展昭從旁掠開,知他心意,暗暗搖頭,因想,你這一來或能救我脫困,然若你敵它不過,縱了精怪,予它喘息之機,讓它產下妖孽,不知又有多少生靈塗炭。

  念及至此,端木翠奮力稍定氣息,捏了三昧真火訣在手,覷準時機,喝道:「展昭,躲開!」

  展昭與那精怪纏鬥正急,忽聽端木翠呼喝,不及細想,急退數丈。尚未站定,只覺有一股熱浪掠面而去,竟燎焦了鬢邊幾縷額發。抬眼看時,那精怪如同被火布包裹,慘叫連連,不多時黑煙騰空,焦臭盈林。

  端木翠唇角漾起一抹微笑,背倚那樹軟軟癱倒。展昭急掠過來,扶住端木翠慢慢坐下,將端木翠的傷口纏起。

  端木翠笑道:「你不用忙了,沒用的。」

  展昭不答,只幫端木翠將傷口纏緊,回頭再看她時,忽地如被雷噬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

  常人失血,不過臉色蒼白,反觀端木翠,先時面無血色,後來竟漸漸幻作透明,整個人如霧如氣般,似乎行將羽化。見展昭怔住,端木翠反平靜下來,道:「我疏忽縱怪,是天要罰我,我失了凡人的血,是再不得留在這世間了。」

  傳說中,上仙不得久留世間,欲留則轉投人胎,一旦凡血流盡,便需重回洞天。

  展昭問:「是不是有了凡人的血,就可以留下來?」

  他將巨闕抽出寸許,就著臂膊深深劃了一道,將傷處湊至端木翠唇邊,輕聲道:「說好了要收人間精怪,精怪尚未收盡,怎麼可以走?」

  展昭背著端木翠回草廬。

  開始的時候,端木翠很輕很輕,展昭甚至不敢回頭,怕哪一次回頭,背上的人已經不見了。

  後來,端木翠氣息漸重,展昭的心定下來,柔聲道:「你感覺好些了?」

  端木翠淡淡嗯一聲,似有心事。

  期期艾艾良久,終於開口道:「展昭,區區蚊蚋精怪,本是兩三下就可收服的,我卻被它搞到如此狼狽,傳出去臉都丟盡了,你可不可以……不要說出去?」

  展昭先是愕然,繼而哭笑不得。他原本以為端木翠不開口是身體不適,哪知竟是為了這等小事,失笑道:「端木翠,你原來這麼好面子。」

  繼而又正色道:「我會考慮不說出去。」

  「只是考慮不說?」端木翠氣急。

  「是啊。」展昭忍住笑,「你既有求於我,當然不能口頭上央求便罷了,正巧前日裡大人提過開封府的庭除需要灑掃,府裡人手不夠,你若……」

  「你讓我去給開封府打掃庭除?」端木翠氣急敗壞,順手在展昭胳膊上重重一擰,「你做夢……」

  就聽展昭痛呼,這才想起自己擰的地方正是方才展昭割傷的地方,嚇得趕緊縮手:「你、你痛不痛?」

  展昭回過頭,眉目間盡是笑意:「嘴上這麼凶,下手也這麼重,看來是真的沒事了。」

  端木翠心中一暖。

  回到端木草廬,已是晚間,未到門口,端木翠要展昭把自己放下。

  「身為細花流之主,不能這麼狼狽歸來。」

  理由挺好,可她剛一站到地上就雙腿發軟,若不是展昭眼疾手快扶住,只怕又要摔倒。

  「那就讓你扶我進去吧。」端木翠歎氣。

  展昭哭笑不得,明明是在幫她,怎麼端木翠的口氣竟似自己求著要扶她一般。

  剛進院子,就聽得屋內吵嚷有聲。兩人愕然,就見那青花瓷碗,對,就是那只豁了口的青花瓷碗,以手抱頭,兩條小細腿轉得比車軲轆還快,自屋內飛快逃竄出來,不忘大聲嚷嚷:「只是看了星星,就只是看了星星……」

  「在河邊坐了一夜,就是看星星那麼簡單?」另一隻細紋描花碗自門內追出,手中還揮舞著一根棍子,「小碟都告訴我了,她說你們還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……」

  「看星星?」展昭和端木翠相視而笑,忍不住抬頭看天。今夜的星空,的確分外清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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