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無處可逃 > 有一種愛,誰敢言說 | 上頁 下頁
八十二


  他淡淡重複一遍:「真的什麼都沒有。若是你想去,下次我悄悄帶你進去。」

  這也可以嗎?雲葉看著這個年輕男人,在他的臉上,找不出任何對族規束縛的敬畏……他和她見過的前任祭司不一樣,那個老頭古板而僵硬;而他,眉宇眸心間,似乎只有隨心所欲。

  莫顏與雲葉的定親,是在罕那節之後最讓族人津津樂道的一件事。阿媽總是拉著雲葉的手,憂心忡忡的說:「你還這麼頑皮,怎麼嫁人呢?」

  雲葉就揚了小臉,滿不在乎的說:「莫顏說沒關係。他說他會陪著我玩兒。」

  阿媽微笑,小女兒清麗的臉上有一種之前不曾有過的光彩……大概,只有年輕人之間,才能互相給予吧。

  然而雲葉的阿媽並沒有等到女兒出嫁的那一天。一場異常迅猛的瘟疫席捲了整個部族。雲葉看著母親在床上合眼,距離她染上病,不過短短的數日。

  源頭或許便是北邊升起的那一片瘴氣。

  霧沉沉的一片泥沼之地。沒有人敢走進去。蛇蠍橫行,腐爛的小動物身體膨脹扭曲,光是臭氣就足以叫人卻步。

  所有人都儘量繞著那股瘴氣走路,只有莫顏似乎並不懼怕這樣可怖的力量,他常常駐足在霧氣邊,若有所思的看著這一切,卻一日日的無視那些來到自己屋前祈求他進行一場巫祝之舞的族人。

  那股惡臭叫人無法忍受,儘管雲葉已經用浸過薄荷水的棉布捂住了口鼻,可是眼睛還是有辣辣的刺痛感,勉強只看的清那個白衣背影。

  「莫顏!」她大聲喊他,卻又嗆進一口瘴氣,幾乎要嘔吐出來。

  莫顏轉身,忽然看見她,濃濃的眉皺起來,低喝:「你怎麼來這裡?」

  她睜不開眼睛,於是他半蹲下身體,把她背在背上,低聲說:「我背你出去。」

  他的後背寬厚而溫暖,雲葉將臉頰貼在他的頭頸邊,低低的說:「你為什麼在這裡?所有人都在等著你……」

  「巫祝之舞麼?」莫顏輕輕笑起來,將她輕軟的身體往上托了托,並沒有回頭,「沒用的。」

  他該如何告訴這個小丫頭,神明向來只願意做錦上添花的事,至於雪中送炭……難道不是需要付出了代價,才能得到的麼?

  他的腳步輕緩,直到走出那一片沼澤,才發現這個世界已經變了模樣。

  他剛從木樨谷出來時,族人的居住地青山綠水,飛泉疊瀑,是一卷再淡雅不過的絹紙畫。

  而如今,因為那一片黑的詭異的瘴氣,這幅畫面變得沉重凝厚起來,像是有人拿著爛泥胡亂塗抹了,望之可怖。

  過了良久,他才拍拍雲葉的手臂:「到了。」

  她卻沒什麼反應,軟軟的趴在他背後,他一愣,小心將她放在地上。

  雲葉閉著雙眼,長長的睫毛下,那圈青黑眼影鑲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臉頰上,牙關緊閉,竟然已經昏睡過去。

  莫顏在溪邊沾了些水,輕輕拍在她的臉頰上。

  「雲葉……雲葉……」他柔聲喚著她的名字,琥珀色的眸中泛起一層又一層不安的波瀾。

  她最終還是沒有醒來,只是吐出了一些穢物。

  症狀和族人一模一樣。

  莫顏站起來,遙遙望向南方。

  他從那裡來,寧靜的月湖和木樨穀。

  那裡有一股叫人敬畏的力量。他不知它來自何處,又將湮滅於何處。它常常與他對話,他曾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見到它、聽到它的聲音……可如今……

  他低頭看看蜷縮成小小一團的少女,那一刻仿佛下定了決心,俯身橫抱起她,在霧靄沉沉中辨了方向,大步向南邊走去。

  「咦,你回來了?」那個聲音依然化作清風,上下撩動他的黑髮,似乎滿是興趣,「還帶了一個人來?你不知道族規麼?」

  「怎麼才能救她?」莫顏直截了當的問。

  「你是祭司啊……我以為你會求我救你的族人……原來只是為了救她麼?真有意思。」聲音輕笑起來,波亂了滿穀的樹葉。

  月色之下,莫顏眼梢輕輕的挑起來,抿緊了唇,良久才說:「我只救她。」

  「自作聰明的年輕人……只救她?你以為付出的代價就會小一些麼?不……不是這樣的。救她,就是救所有的人。」

  莫顏的雙眼亮的驚人,他感受著風的試探,握緊了雙拳,極慢的說:「你要什麼?」

  「知道什麼是永恆麼?」

  他在來的路上想過這個問題,於是篤定的答它:「時間就是永恆。你就是永恆。」

  「嗤……」那個聲音輕笑起來,「那麼我就是時間?不是的……我遲遲無法散去,只是因為我也在找這樣一個答案罷了……」

  「你願意幫我去尋找麼?」那個聲音又說,清風撩撥起雲葉的長髮,「我幫你將她治好,將你的族人治好,還能給你許多你之前不曾想過的力量。」

  「我只要治好她。」莫顏固執的說,又俯身,將她抱得更緊。

  「那麼,你再考慮吧……」聲音幽幽的說,「想好再告訴我。不過,她的時間不多了……」

  雲葉醒過來的時候,雖然精神萎靡,卻還是輕輕驚呼了一聲,她從未見過這樣美麗的景色。

  一汪如翡翠般的湖水,樹梢間那輪眉目,仿佛只要伸出手,便能觸及。她有些怯怯的伸出手,又側頭看看一直將自己攬在懷裡的莫顏:「你剛才……在和誰說話?」

  他也微微仰著臉,和她一道看著那輪彎月,微笑著說:「沒有誰。」

  「我是不是得了和阿媽一樣的病?」她回身抱住他的腰,喃喃的說,「莫顏,你別難過好麼?」

  她的眼神純淨,明明自己得了重病,卻只關心他是不是會難過。

  他低頭看著她,忽然用吻封住她所有的話,唇齒間滿是溫柔。

  晨曦微亮,幾縷光芒如鑽般灑落在這湖面上,冷冷的灼燒眼睛。

  「我答應你。」他向著無邊的湖水說,「只要你救她。」

  湖面倏然起了波瀾。像有一雙看不見的雙手在操縱,水紋緩緩地劃蕩開去,又凝成了幾行透明的字。

  「一者輪回,一者永生。」

  他默念這句話,輕輕皺眉:「什麼意思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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