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無處可逃 > 醒來時的一記陽光 | 上頁 下頁
六十一


  林揚蹲下身子,柔和的替洛遙理了理亂髮:「洛遙,是我。林揚。」

  她仔細的觀察白洛遙,看著她微微放鬆下來的表情,終於松了口氣。

  「你聽我說,你的朋友和她的孩子真的沒事,我這就讓人去給她們母子拍張照片好不好?」她低聲說完,又握住她的手,「如果累了,就好好睡一會兒。照片取來了,我就叫醒你,好不好?」

  她終於有了反應,緩緩的點了頭。

  林揚的表情遠比語氣嚴肅得多。她盯著展澤誠,幾乎忍不住發飆:「怎麼會發生這種事?」展澤誠的語氣十分生硬:「你問我?我還想問你!這些資料從哪裡傳出去的?」

  「我沒空和你討論這個。清者自清。」她喪失了耐心,轉向汪子亮,「汪老師,我怕這次抑鬱症和強迫症併發。」

  治療過程中,有的病人會比平常更敏感脆弱一些,因為此時正卸去自我保護的那些習慣,一旦受到重大刺激,影響可能比平常要大很多。而根據旁人描述,今天發生的場景,恰恰和白洛遙腦海裡最恐懼的畫面重疊起來。看她的情形,似乎真的像自己之前擔心的那樣,已經不是簡單的在心理表層斷裂開,而是被什麼東西從內心侵蝕了。

  汪子亮亦是憂心忡忡,低聲和林揚商量著接下去的方案,直到有人敲了敲書房的門。

  是照片送來了。敏辰抱著孩子,臉色蒼白,卻笑得十分舒心。

  還是林揚送進去的,她拍拍洛遙的臉頰:「照片送來了,你要不要看看?」

  她還在沉睡,睫毛沉沉的,一動不動,隔了很久,終於張開了眼睛。可並不望向林揚手裡照片,仿佛是初生的嬰兒尋找母乳一般,自動的望向了那袋藥水。

  一滴……兩滴……三滴……

  林揚耐心的對她說話:「洛遙,藥水永遠在那裡,你要不要先看看照片?」

  她連看的意思都沒有,目光只是一條直線,投向斜上方。眸子如漆烏黑,襯著臉色如雪,美麗得驚心動魄,偏偏失去了生機,仿佛只是一隻傀儡。

  林揚的聲音終於也有了些慌亂:「白洛遙,你看著我!還記不記得行為中止?」

  洛遙聽到了她的聲音,其實心裡一清二楚,可她不想去理會。她的神志前所未有的清晰,甚至記得行為中止的步驟……出現強迫行為的時候要強力的自控,強迫自己打斷……可她幹嘛要那樣做呢?和她有什麼關係呢?

  她只想這麼數下去,自顧自的數下去,只有這樣心裡才安定,才舒服。

  林揚頹喪的站起來,無意識的望向屋外的天色。已是入夜了,可依然看得出雲層沉悶而厚重。一夕之間,春日的暖意已經散去,仿佛重回了冬日的寂寥。

  年輕的女醫生快步走出了房間,對汪子亮低聲說:「我想試試電療。」

  汪子亮連連搖頭:「不行。病人的身體不適合。」

  「我覺得可以。可以用最低刺激的電壓。電療之後她的意識會變薄弱,如果這時候讓她知道她的朋友沒事的消息,你說能不能一舉根除她的病根?」

  汪子亮似乎被她說動,低頭沉思。

  「如果不能根除呢?」展澤誠忽然在他們身後出聲,臉色青鬱,「她會怎麼樣?」

  「展先生,你聽過以毒攻毒沒有?我是想冒險試一試。」她頓了頓,又笑了笑,「其實不算冒險。你看到她現在的狀態了,最差也是這樣了。如果治不好,或許一直是這樣了……」

  很快就有人將所有的儀器送來了。組裝花了半個多小時。林揚對展澤誠解釋:「電療其實算是一種古老的治療法了。它的效果……怎麼說呢,因人而異。病人在電療之後,可能出現的症狀包括,短暫性的失憶,意識空白,但是只要控制得當,一般在一兩天內就可以恢復。所以這點不用擔心。」

  「一般來說,它對抑鬱症病人更有效。你看到了,她現在已經出現抑鬱症狀。所以,我還是決定試一試。」

  護士替洛遙拔下了手背上的針,她依然閉著眼睛,臉色蒼白得可怕,一動不動。展澤誠凝神看了她很久,忽然覺得心慌,那麼沒有生氣……她究竟還在不在呼吸?

  林揚俯下身,將藥水抹在洛遙頭部兩側,奇怪的味道在房間裡彌散開,仿佛這是一場獻祭儀式。她又將兩個金屬扣貼在塗抹了藥水的地方,仔細的調整了一下,轉頭對護士說:「毛巾。」

  護士遞上一條乾淨的白色毛巾,林揚疊起來,扶著洛遙的頭:「張嘴。」

  讓她咬住毛巾的時候,一雙手驀地從一側伸出來,一把抓住了林揚的手腕:「這是幹什麼?」

  他的力道如此之大,幾乎將林揚的腕骨捏碎。可是林揚簡單的揚了揚眉毛,並不喊痛:「我告訴過你,電療會稍微有些痛苦,咬住毛巾是為了以防萬一。」

  「你們不是給她麻醉了麼?」

  「麻醉的劑量是最輕的,我不敢保證她到底能承受到什麼程度。」林揚不耐煩的甩開他的手,「展先生,我是醫生,我希望你記得這一點。」

  體征十分的平和穩定。汪子亮點點頭,林揚慢慢的摁下了按鈕。

  仿佛有什麼東西從天而降,抓住了自己的頭部,拼命的搖曳著,試圖將這些千絲萬縷糾纏著的神經連根拔起。明明疼得痙攣抖動,可偏偏覺得酥麻,又有很痛快的感覺,從頭部的兩側蔓延的全身。洛遙想呻吟出聲,可是嘴裡被什麼東西堵住了,她咬得很用力,仿佛一鬆口,自己就會大喊出聲,那些軟弱、驚懼就會隨之流瀉出來。各色的光線在眼前滑過,似乎是武士流暢的劍法,光芒萬丈,而她在適應了這樣的疼痛後,終於留出了餘力,可以在腦海的一片空白中慢慢的徜徉和流連。

  其實外人看得驚心動魄。她的身體不住的抖動,臉上的表情似是痛苦,卻又仿佛迷醉。一張小臉全都皺起來,緊緊的閉著眼睛,用力得幾乎要把纖長的睫毛連根夾斷。她的手指此刻一下又一下的摳在展澤誠的手背上,每一次都留下一道紅色血痕。

  可展澤誠似乎察覺不出來,轉身對著林揚,幾乎要失控:「她是不是很疼?夠了沒有!」

  林揚記錄著資料,手指扶在按鈕上,微微咬唇,似乎沒聽見展澤誠的話。片刻之後,手指穩穩的旋轉按鈕,調高了電壓。

  洛遙的身體劇烈的顫抖了一下,那些光線似乎劈裡啪啦的發出了聲音,意識被抽離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,那些人,那些事,都在飛旋著從記憶深處離開。而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,仿佛處處都是新生的血肉,害怕觸到任何東西,於是緩緩的弓起腰來,成了一個完美的D字形。

  一屋子的人,難道只有自己看出了她這麼痛苦麼?!展澤誠放開她的手,強忍著掐住林揚脖子的衝動,目光中閃動著可怖的憤怒:「你他媽給我停下來!我不要讓她治療了,瘋了就瘋了,你給我住手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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