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無處可逃 > 醒來時的一記陽光 | 上頁 下頁
二十


  吃完了,敏辰堅持讓高池飛送洛遙回家。高池飛取了車出來,洛遙坐在副駕駛座上,看著窗外深藍的天空,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聊天。

  「洛遙,我認識好幾個人,條件都不錯,下次給你介紹。」

  路遙不說話,只是笑著點頭。

  高池飛打了個轉彎,側過臉笑她:「你就敷衍我吧。真讓你出來了,就各種理由推掉。上次是加班,上上次是什麼?應酬麼?」

  「真不愧是搞財務的,這麼小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。」

  他的表情卻嚴肅起來:「我是認真的。他們都不是易欽的,不用擔心。」

  路燈一盞盞的掠過,仿佛小時候繞著的、床邊的螢火蟲。她想數清楚,可是眼花繚亂,應接不暇。

  很多時候,男人比女人理智得多,也成熟得多。高池飛看看師妹的表情,忽然不忍心說下去了。因為即便是以一個男人的眼光,展澤誠也確實出色到讓人生出「曾經滄海難為水」感覺。

  氣氛沉默下來,高池飛輕輕咳嗽一聲,開了電臺。

  「據悉,此次易欽集團成立的愛心基金……」

  沒頭沒尾的一條新聞,卻仿佛是無形的電流,激得洛遙條件反射的去換抬。

  滋滋的噪音,洛遙靜靜的轉開眸子。高池飛沒說什麼,只是調到了音樂頻道,音樂是可愛的童聲,不知是哪國語言唱的,輕巧如同銀鈴。

  媒體的力量太強大,有時候她看見報紙雜誌上的那個男人,總會覺得在那是在虛幻的鏡子裡。而裡邊的展澤誠那麼不真實,常常會恍惚:那真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麼?他愈發願意做善事了,風度翩翩,卓爾不凡。慈善基金、文物捐贈、文化保護,總叫人覺得來者不拒。

  可是只有洛遙知道,那不是他的全部。若是那些東西和他的集團、和他的家族有了衝突,他只需輕輕一皺眉,所有的粉飾頓時化為齏粉,在指間簌簌的飄落,比雪花還輕,比紙片還不值錢。

  所以,人不可貌相。

  彼時他們初見,洛遙又怎能想到,那麼親切又英俊的年輕男人,有一天就這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,毀了自己的一切。

  那是什麼時候?是導師向出版社申請了寺廟楹聯收集的專案那會兒吧?

  那一天,她騎著自行車,從市區出發,一直騎一直騎,直到西山。

  西山就兩座寺廟,她和老師來過兩次。

  整座山仿佛是剛剛睡醒,伸個懶腰之後,褪去了冬的深沉,四處是朦朧鮮嫩的綠色。並沒有什麼目的,順著山路盤旋而上,若是覺得累了,就推著車,看見松鼠在叢林間鑽過,那一絨大大卷卷的尾巴似是最舒適的毛毯。她的棒球帽是最鮮亮的紅色,野花沒開,連點綴的色彩都還在醞釀,於是人在畫中,宛如風景。

  其實到了半山腰的時候就開始口渴,她記得自己和老師一起來那次,就是在那間小廟中喝茶。一師一徒的小廟宇,從來不會有人去關注,後院就是菜園,山上的溪流涓涓而下,宛如世外桃源。又像是王摩詰的詩,隔了千年,此刻歷歷在目。

  從山路的一側蜿蜒行進到山的深處,路不難走。陽光透過層層陰翳落下來,早就元氣大傷,也就將輕輕的燥熱一併帶去,只剩下如水瀉般的清涼。洛遙推了車,一把摘下了帽子,走過的短短一段路,已經看得見柴扉掩映下的廟宇。

  只是今天外邊停了一輛車,帶了幾分現代化的光亮在。有光線落在後視鏡上,又折射回來,不規則的光斑落在青石板上,有一種奇異的光亮和溫暖。她就將車放在了槐樹邊,跑上去敲門,要討一口水喝。

  開門的依舊是那個瘦瘦的小徒弟,他倒還認得她,一怔之後,洛遙快活的說:「小師傅,我來討碗水喝。」

  他的身後,有個年輕男人輕輕的笑了起來,她便踮起了腳尖去看是誰。

  那個年輕人有著漂亮至極的眼神,似是山上小澗裡的溪水,雖是盛夏,卻依然有冰涼徹骨的清澈。他隨意的坐在院裡的那個石凳上,微揚了下巴,清俊奪目。仿佛是顧愷之古畫中走來的人,行雲流水的一路畫下來,才會如此巧奪天工。

  洛遙曾經一次次的挫敗于展澤誠的面無表情,於是問過他:「那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,你為什麼要笑?」展澤誠的記憶力出奇的好,他眸子裡的清光漸漸聚攏在一處,說:「小師傅,我來討碗水喝——你不覺得,那是西遊記裡的化緣麼?」

  連洛遙自己都忍俊不禁起來,可是那個時候,她就坐在他的對面,然後小師傅捧了一個大瓷碗,濃濃的、褐色的茶汁,有粗燥的清冽,她捧起來,咕咚咕咚的喝了半碗,才發現那個人一直在看著自己,似乎覺得有趣。

  那麼好看的男人啊!白洛遙再坦然再無畏,總會覺得不自在,於是放下了碗,大方的說:「你好。」

  他的手邊也是一碗濃茶,只是看起來一動沒動,洛遙又小口的喝了半碗,才聽見他說:「喝太濃的茶不好。」

  那個粗碗已經見底,只剩些渣子落在底部,小姑娘托了下巴,好奇的打量他:「禪茶一味啊,濃點才好,很多坐禪的人都會喝的,不然會瞌睡。」

  她的肌膚在金色的陽光下泛著淺淺的光澤,像是汗水,又像是有淡粉的雲霞從內裡泛出來,那一瞬有一種天然的童真撲面而來,展澤誠忍不住順著她的語氣問了一句:「你小小年紀,還會坐禪?」

  洛遙有些赧顏的笑笑:「沒有,我老是靜不下心來,坐禪要睜著眼,我就亂七八糟的想別的東西。」那個表情真是可愛,仿佛是小兔子,又像不好好做作業的學生,裡裡外外都透著清澈。

  就這麼坐著,小師傅忽然打斷了兩人說話:「師父他說請您進去。」

  展澤誠站起來,整個人挺拔如同水杉,連那西褲都是筆挺的,沖洛遙點點頭,就進去了。

  她難得見到老和尚願意會客的,於是有些好奇:「他是誰呀?」

  小師傅有些局促的說:「我不認識。」

  她也不急著走,一個人坐著,用手做了扇子,不輕不重的扇著風,春天的山裡竟然有蟲子的鳴叫聲,並不急促,宛轉溫柔幾聲,宛如天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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