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無處可逃 > 醒來時的一記陽光 | 上頁 下頁


  主持人正在邀請他說幾句話,可他站著不動,只是優雅的擺擺手,對著母親做了一個請的姿勢。看樣子依然是不願意公開的講話。

  方流怡款款的走上去,從容不迫。話筒都是調試好身高的,她看見兒子從一邊走了下去,定了定神,開始講話。

  洛遙不敢再看,後退了一步,喃喃的背誦著:「它的兩隻羊背部相連,各探向一方……羊角彎曲,羊背相連托起尊筒,羊身上長著怪異的鱗片……」仿佛這樣做,就可以控制自己的心思。

  連李之謹都看出了她的異樣:「你沒事吧?」

  她真的不要再呆下去了。匆忙將手裡的糕點放回了身後的長桌上:「我真的還有急事。你去找一下那個助理小姑娘吧,再見。」

  仿佛水草,瞬間滑溜出了視線,李之謹看著她逃命一樣消失在門後,聳了聳肩。

  洛遙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,定了定神,才又出門的。她從旁門走,卻依然要一階階的走臺階。博物館的臺階非常之多,又高,每次走在上邊,總有一種氣勢磅礴的感覺。可是對於一個有著強迫症的人來說,這並不是有趣的事,

  她會情不自禁的去數,然後走到一半,強迫自己忘掉。於是每次都會回頭去看那走過的臺階,仿佛在心尖上撒上了一把釘子一樣難受。

  然而這一次,她迫得自己不得不數下去,因為不知道從哪一階開始,她見到那輛車停在最下邊。只有數數,會讓自己安心。她知道自己逃不開的,即便剛才選擇從旁門出來,即便此刻轉身回到辦公室——只要展澤誠下定了決心要見到自己,那麼自己毫無辦法。

  索性加快了腳步,接著下沖的力道,小跑著站在車前,微微喘著氣。

  車門悄無聲息的彈開了,她借著燈光,看見他坐在後座,面無表情的看著她,讓出了半個身位。

  洛遙掙扎了很久,她知道自己不和他一起走他不會甘休——可是她不願意和他坐在一起!她扶著車門,良久,語氣輕而堅定:「我不要和你坐。」

  他從黑暗中抬起眸子看她一眼,似乎無限耐心,吩咐司機:「你下車。」

  最後坐上車,洛遙靠在椅背上,望著窗外飛逝而過的熟悉路景,忽然覺得悲哀,他看似妥協了,可其實妥協的永遠是自己。就像此刻,身不由已的被他帶到不知名的地方。

  他也在沉默,只是偶爾看一眼後視鏡。她安靜的坐著,沒有張牙舞爪,沒有嘶聲力竭,溫柔美好。沒多久,繞進了一個社區,他把車子停下來,然後在前面等她。

  可是洛遙坐著一動不動。他站了一會,替她拉開車門:「下來吧。」

  仿佛是被逼到了極處,她不情願的跨下車。錯身而過的刹那,他的手背擦過她的手指,溫溫癢癢,竟讓他在一瞬間一怔。很強烈的衝動,從心底無窮無盡的湧出來,他想去牽她的手,然而只是這片刻,她已經快步往前走了。

  留下他一個人在原地,周圍是輕薄的絕望,他和她,要怎樣才能回到從前?

  展澤誠領著她進了一幢別墅,一邊說:「晚上吃飯了沒有?」絕口不提在博物館兩人之間微妙複雜的眼神交匯,又說:「你不是愛吃素齋麼?我請了人來,就在家裡,喊你來嘗嘗。」

  他如今就住這裡吧?有自己熟悉的味道,薄荷清涼的味道,清淺的煙草味道,甚至是皮革的味道。燈光將他的臉這麼坦誠的露在了自己面前,她看得很清楚,他一定太久沒對人笑了,原本自己總愛說他的法令紋很可愛,逼著他笑……可現在,他笑起來這麼勉強,而攝人的目光裡,竟有幾絲擔心。

  洛遙在沙發上坐下:「好。」

  他大約早就佈置好了,不過幾分鐘之後,就有人端著菜引他們在客廳裡坐下。

  真是花了心思的。

  紅梅蝦仁,銀菜鱔絲,翡翠蟹粉……每一樣都是無不能做到假亂真,可是洛遙握著筷子,遲遲沒有動手。

  「如果我沒去那裡,你沒見到我,你預備怎麼辦?」

  他淡淡一笑,喝了口水:「你不是在加班麼?加班完了,大概也是回家吧?我會去接你。」

  「我要是不願意來呢?」

  他的杯子就握在手裡,不急不緩的抬起頭,篤定的說:「你會來的。」

  此刻他只穿了白色的襯衣,真是清貴逼人。她又看見他的袖口,那對黑曜石,不知想起了什麼,手指竟然一松,啪的一聲,鑲銀的紅木筷子掉在了餐盤上,濺起了菜汁點點。而她不管不顧,手指執意的去夠那對袖扣,有些慌亂的說著:「你還給我。我不要送給你。你還給我……」

  展澤誠只是往後一靠,似乎驚訝於此刻她的失態,皺眉去握住她的手:「洛遙,你怎麼了?」

  她的手被他握住,依然溫暖柔軟,熟悉的親密感刹那間擊中了她,白洛遙一動不動的縮回了手,低頭看到自己毛衣,一點點,濺滿了黃色的汁液。素齋做的太逼真,竟然還嗅到了蟹粉的味道。

  她幾乎忘了這是在哪裡,那些斑斑點點被無限的放大,就在眼前——她隨手抓起了紙巾,往毛衣上擦去,那張紙幾乎被揉爛了,可是斑點還在——洛遙在刹那間幾乎無法可想了。餐碟下還有一塊餐布,她隨手就這麼一扯,嘩啦一聲,兩層疊起的鑲金骨瓷碟就這麼跌落在了地上,細細碎碎的一地碎片。而她似乎全無發覺,繼續在擦,仿佛要把身上的毛衣揪破。

  展澤誠就這麼看著,眉頭愈皺愈緊,忍不住開口制止她:「擦不乾淨就算了。」

  她沒聽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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