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無處可逃 > 桃花流水 | 上頁 下頁
三十九


  如今,這個她更加看不透的靳知遠,只是淡淡的反問她:「我不要怎樣?」

  「我不喜歡這樣……從來都是這樣子,你不會問我的意見,就連道歉的機會都從來沒有給我,是不是?」悠悠說得很平板,然而和語氣截然相反的,是她隱藏很久很久的話,一波波襲來的情感,「我到處想找你說對不起,可是你再也沒有出現……我給你發了這麼多短信……」

  「我都收到了。」靳知遠忽然急刹車,將車停在路邊,眉宇間的倦然淺淺的浮上來,那支手機,其實就在手側,外殼已經舊得有些失卻光澤,「我從來沒有銷去這個號碼。我一直收到你的短信,一年之後,你還在往我的手機上發短信,是不是,悠悠?」

  他似乎在追憶著什麼,只是記得終於有一天,最後一次出現那個跳動的名字——「靳知遠,我要換號了,最後的一條短信,晚安。」

  然後,它完完全全的沉寂下來,而他只能在指間溫柔的摩挲著,一切戛然而止。

  「對啊,那是最後一條了。」悠悠忽然微笑,慢慢轉頭去凝視他,目光柔和得像是被雪夜遮住的星子,「我一直很放不下,想對你說對不起。原來你都知道。」她嘴角的弧度這樣柔軟,「真好,你知道就好。」她輕輕吐出口氣,眼角微彎。

  「真好……」他輕輕重複一遍,語氣陡然如夜色一般,沉到了萬丈深淵,「那麼,現在呢?」

  潮濕的寒氣似乎將人的動作也凝結住,她的身影就近在眼前,觸手可及的溫暖。他一點點的靠近,直到傾身將她完全的擁在懷裡,不顧她的掙扎,將手輕輕按在她的背後,力道輕柔適中,有熾熱的暖意,而唇邊輕輕擦過她的髮絲,靳知遠的聲音像是要烙進她的心裡:「悠悠,對不起,這句話該我對你說。」

  他一直知道,他的態度會讓她誤解。

  她曾經脫口而出的那句話,其實他從未介懷。當時的心境亦不過是無奈,那樣小的孩子,其實從來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安慰。然而那個夜晚,他找不出理由,就只能說:「我們不合適。」

  然而就像自己內心深處知道的那樣,她那樣適合他,全心的依賴他,從來沒有一點保留。只是陰差陽錯,彼時,他才從煉獄回來,滿目的黑色氣息,只覺得一切都腐朽不堪,他曾在心裡許下的承諾,不過一夕之間,面目全非。就連未來亦是。

  她伏在靳知遠懷裡,微微有些顫抖,聲音迷茫:「為什麼?」

  靳知遠嘴角抿著,並沒有回答。白色挺括的襯衣更顯得他豐神俊朗,他傾身,看著她的雙目,幾乎貼著她的耳側說話:「你從來沒有忘記過我,對不對?」

  她慢慢的在他的聲音裡驚醒,怔怔的看著他的眉眼,依然那樣耀眼的雙目,隱隱的自信。記憶中的靳知遠,就是這個樣子的,連吐出的氣息都是光彩奪目。微一回頭,就是車子裡的後視鏡,鏡中的自己,膚色透明的蒼白,黑色的長髮,帶著些微卷起的發梢。

  她最熟悉的靳知遠,習慣性的把一切掌控。悠悠開始覺得胸口一陣陣的發悶,片片駁落的時間盡頭,隱藏起了那個自己不願意去想的結局。

  「我一直覺得難受,因為沒有對你說對不起,因為在你家出事的時候沒有陪在你身邊。但是,我真的沒有想到,你說分手,不過是因為,你自始至終都沒有信任我。」

  他的唇角,可見一道抿起如刀鋒般的刻痕,一言不發的等她說完。

  她浮起了笑意,語氣未見一絲波動,卻譏諷的微微揚起嘴角:「我們分手的時候,你說我太不懂事,後來我就一直想,我是真的不懂事,要是那時候我多體貼你,多愛你一點,你就不會離開我。現在你告訴我不是這樣的。你多驕傲啊,就是因為現在,你覺得可以給我未來,你就決定回來找我?」

  悠悠等了片刻,一點點的推開他,加重語氣問他:「是不是這樣?」

  靳知遠終於妥協,任由她推開自己,卻依然不願開口。

  「你不願意讓我陪你走過那些日子,連一點機會都不給我——你問過我怎麼想的麼?還是你根本就覺得我只是愛慕虛榮?」

  這樣的話說出口,太難堪,太叫人灰心,她一句句的從嘴角滑出來,卻帶了隱忍的興奮:「靳知遠,你真是從來沒變。我想,大概是看到相機裡的相片,你覺得我一直對你念念不忘。然後就這樣自信的來找我?我們就重新開始?」

  靳知遠眼神微微一黯,她的話,句句刺耳,偏偏自己無從反駁。在一瞬之後,眼中又閃出光芒,強勢甚似以往。他語調低沉,伸手去撫摸她的臉:「悠悠,別鬧了,好不好?」

  她揚了揚脖子,淺淡的笑,目光中卻似飄進了窗外的一絲絲雨雪。她不會忘記,在培訓教室外面並肩走過的兩人,現在回想起來,卻心酸悵然。

  「這些年陪在你身邊的是別人,你要把那個人怎麼辦?」

  他微微闔了眼,又抬眼看她:「沒有別人,從來都沒有。」

  悠悠想,既然決定了,那麼這一切都和她無關吧?於是頓了頓:「那麼,我祝你找到更好的。」她最後用盡全力,說:「靳知遠,你說對了。就是因為一直還記得你,我才不會留在寧遠。我會儘快離開。」

  她解開安全帶,輕輕的聲響。她打開車門,瞬間冰雪的氣流捲進車內,而眼淚已經被那樣的氣流凝住,徹底塵封在了心裡某處,從此以後,她不願去想,亦不會再去觸摸。她在下車前對著那個怔然的男子說:「你真該謝謝我,成全了你的驕傲。」

  她匆匆跑開的背影,前所未有的明晰。他瞭解她,善良,卻從不懦弱,向來將黑白看得清清爽爽。那句話,似乎是委屈,又像是鄙夷,可更多的只是微微的嘆息,像麥穗的鋒芒,一點點地紮進人心裡,硌得人喘不過氣來。如果之前是為了愧疚,那麼這一次,她不會再畏懼。那些憤怒,她會全部還給他。

  靳知遠伏首在方向盤上,眼前翻滾的一幕幕,每次記起來,煩悶欲嘔。他強打起精神,黑色的車子掉頭而去。雪愈發的大,幾乎和鵝毛一般灑落。

  背離的兩人,愈行愈遠。

  其實說破了反而好,至少不用像之前那樣擔心,既然狠話都撂了出來,那麼見面就可以裝陌路。悠悠這樣想著,進出辦公樓,倒是不用心情蕭瑟了。她手上的培訓項目,除了公司的一部分可以在年前完結,還有幾個面對學生的課程,需要過完年後完成下一部分。最後幾天就更加難熬。原本只要站上講臺,立刻興奮起來。現在反而時不時的要查看時間,巴不得早點結課。

  她在講臺邊站了一會,還有最後一節課,已經約了同事去吃海鮮。寧遠的海鮮多,可以大盆大盆的點,不用顧慮什麼。目光已經掃到了桌邊那張課程表上。一個多月前,來的時候還是大片的空格,現在已經畫上了標記,只剩空空蕩蕩的最後一格。一填滿,轉身離開,和一切說再見。

  出門的時候,因為和小陳交代了些別的事,已經有些晚了。小陳對她告別:「那麼再見了。我還有事,就不送了。」他匆匆往另一頭走了,進了靳知遠的辦公室,把出勤表全都交給他:「老闆,還不下班?」

  靳知遠懶懶的站起來:「這就走了。」這幾天他的臉色都不怎麼好,小陳很識趣的不和他一起,說:「我先去辦公室拿點東西。」

  靳知遠走出沒幾步,卻停下了腳步,索性半靠了窗臺,淡笑著著看著眼前的一幕,似曾相識。

  吳宸捧了一束很大的玫瑰,嫣紅烈烈,在不大亮的光線中柔和的映著男人俊朗的臉。他已經等得有些無聊。一見到她,眼神亮了亮,笑嘻嘻的說:「等你啊。」原本還是散漫的表情,刹那間精神百倍,悠悠忍不住一笑,這個男生,總是很有叫人開心的潛質。

  有下班的人經過兩人身邊,都回頭曖昧一笑,連腳步都刻意放慢,想來是為了看場好戲。

  他說:「今天我生日。」

  悠悠想當然的認為:「哦,有人送你的啊?」然後反應過來:「哎呀,那祝你生日快樂。」

  他很認真的搖搖頭:「花是送你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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