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無處可逃 > 如果夢醒時還在一起 | 上頁 下頁
七〇


  夏繪溪看著他,表情愉悅,雙眸更是熠熠生輝,像是兩泓微光泠泠的湖水。

  「裴先生,你自己感覺到那種分裂在逐漸的癒合麼?」她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,抿了抿唇繼續,「或者,你已經越來越清晰的開始意識到自己的精神狀態,不是像以前那樣只是混沌一片了?」

  裴越澤沉默了片刻,對她的振奮恍若不覺,只是慢慢的說:「你是說,我在好轉起來?」

  的確是的,從三幅畫的構圖來看,分裂的標誌線條已經在逐漸的減少,而畫的結構日趨平和穩定,甚至他在無意識之中,可以做到左右協調。這些都是他在逐漸的好轉和癒合的標誌。

  她不禁又笑盈盈的抬起頭看著他,低聲說:「我真想知道,是什麼讓你好轉的這麼快。」

  「是麼?」他亦微笑,目光卻極為鋒銳的望向她,平緩的說,「我倒可以猜一猜。」

  夏繪溪依然拿著那三幅畫,指尖輕輕的撫平紙張的褶皺,順口應了一句:「什麼?」

  「我想,說我正在好轉,難道不是你不想繼續下去的藉口麼?」

  春夜的氣候依然是十分的多變,說話之間,已經有微涼的雨絲飄蕩下來,冷嘶嘶的落進脖頸中,仿佛是冰粒兒,激起了一身的疙瘩。

  夏繪溪的微笑僵在唇邊,她慢慢的抬起頭,一點點對上他的目光,聲音亦在逐漸的變冷:「你說什麼?」

 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,纖瘦的肩膀更是輕輕抖動著,似乎是在畏懼這樣的天氣。

  裴越澤心中微微一動,強抑住心中那絲愈來愈重的後悔,依舊清淺的說:「你明白我的意思。」

  她「嗯」了一聲,側了側身子,平靜的說:「我不明白。」

  雨絲越來越粗,直至淅淅瀝瀝恍若小小的溪水,透過他們頭頂的槐樹葉,點點滴滴的流淌下來。

  夏繪溪伸出手掌,接了兩滴雨水:「就像你說的,以後我不再是你的諮詢師,但是這些畫作請保留好,或許別的分析師也會用得上。我那裡還有一張你在海邊畫的複製圖,明天我會送到張助理那裡。」

  她站起來,又淡淡的回眸看了他一眼:「裴先生,之前我們之間的諮詢,確實讓我和我的男朋友之間起了些爭執,也一直很困擾我。但是請你相信,我不會因為出於私心,就故意誤導你,讓你相信你在好起來。這些圖,你拿去給任何一個經驗豐富的心理分析師來看,我想他們都會得出和我一樣的結論。」

  她不再多說什麼,將那些紙張遞還給他,轉身離開。

  其實夏繪溪出來的時候就極為匆忙,厚T恤外邊套了一件針織棉衣,又沒帶雨傘,於是將風帽帶上,低了頭就往前走。

  這副樣子,忽然叫裴越澤想起很久之前的那一次,比這個還要晚的時候,她穿得亂七八糟,跑到校門口來找自己,然後一臉無奈的開車送自己去醫院看病。

  從來都是自己在逼她。而她從一開始,只要是答應下來的事,總是在情況許可的前提下,盡了最大的努力。即便是自己掐著她的脖子的時候,她依然不驚不懼,眼神清澈的望向自己。

  是啊……他們之間,難道不是自己一直在掐著她的脖子,逼著她做那些她一開始並不願去做的事麼?

  那個背影已經走出了槐樹的樹蔭,裴越澤凝神看著她一步步的走遠,那些步子踏在了地上的水潭中,深深淺淺的腳印,濺出起起落落的水滴。

  這個背影,是獨屬於她的……不存在自己記憶裡的任何一個人……也只有她,每一次面對自己的時候,總是坦率而真誠,連作假都不會。

  他的聲音仿佛不是自己的,飄渺而遙遠,卻清晰的傳了出去:「夏繪溪。」

  夏繪溪的腳步慢了下來,終於遲滯著停住,然後回頭看了一眼。

  他慢慢的站起來,走到她的面前,聲音低沉:「你上次問我,每一次,都是什麼最後把我從另一個世界驚醒?」

  夏繪溪揚眉,表情略帶了訝異。

  他仿佛不可控制的伸出手去,撫上她的臉頰:「是你。」

  夏繪溪反芻著那句話,忍不住戰慄了一下,愣了片刻之後,退開了一步,避開他的手指,想要說話,卻又嗆了一口涼氣,劇烈的咳嗽起來。

  一直咳得彎下了腰,連眼淚都湧了出來,最後淚眼朦朧的避開了他輕拍自己背脊的手,夏繪溪含糊不清的說:「沒關係,沒關係。」

  她的身子一點點的往後退開,似乎要避開他的氣息,咳得天昏地暗的時候,腦子裡卻忽然浮現出裴越澤在海邊做的那幅畫,那時候蘇如昊曾經指著那張圖冷冷的問自己:「那支伸出瓶外的藤蔓枝葉,代表什麼?」

  伸出瓶外的枝蔓,代表了生機和希望,又或許是一個新的世界……

  夏繪溪忽然不敢想下去了,急急的站了起來,斷斷續續的說:「我先回去了,在下雨,你回車裡去吧。」

  轉過了身,再也不敢看他一眼,就要落荒而逃。

  而他卻站在原地不動,又從容不迫的重複了一遍:「你聽見我說的了。」

  夏繪溪的背影微微一滯,再也沒有停下,直到消逝在夜色之中。

  裴越澤回到車裡,倒了車,卻看見一輛黑色的車橫在路上,似是停了很久。

  車前大燈的光照上去,駕駛座上坐了一個男人,身影筆直。他心中輕輕一動,嘴角撩起淺淺的一抹笑。那輛車沒開燈,漆黑黑的隱在暗色之中,似乎直到確認裴越澤看清了自己,才打了方向燈,亦調了個頭。

  裴越澤心領神會一般,跟著那輛車,駛上了同一個方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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