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無處可逃 > 如果夢醒時還在一起 | 上頁 下頁
五九


  夏繪溪看著他的雙拳,在身側越握越緊,又因為咬緊牙齒,臉頰愈發的凹陷下去,隱隱的透著股猙獰。不知道他又回憶起什麼,以至於忽然又將身體繃緊,只能一遍遍的撫著他的眉心處,柔聲喚他的名字。

  夢裡阿璿的臉龐仿佛是接在指尖的那滴冰晶,正緩緩的在消融,他知道他正在失去,於是連呼喚的力氣都在瞬間被抽走……然後,奇跡般的,像是有什麼力量在重新的融和,又盤旋在自己的身側,淡淡的光華流轉。

  他看見另一個孩子的容顏,仿佛在鏡中重生一般,對自己微揚下頜,靜靜的微笑。就像自己所熟悉的那樣,不卑不亢,神采內斂,目光清亮。

  怎麼會是她?

  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,她給自己的輪廓和側影,清晰到樣的地步?

  夏繪溪看著他從無意識的冥想中睜開眼,並不像一般人那樣,往往有片刻的恍惚和混沌,只是清淩淩看著自己,像是在重新審視個陌生人。

  很快的拿開自己放在他額上的手,身體往後退退,隨意的盤膝坐在地上,微笑著問他:「怎麼樣?」

  漆黑的俊眉之下,裴越澤的眸子微微閃爍,不動聲色的看著她良久,淡淡的說:「我看到,她和自己……」

  夏繪溪若有所思的托著自己的下頜,點頭,慢慢的說:「嗯,這很正常。」

  他從沙發上坐起來,慵懶的往後一靠,目光向上,看著花板上那盞吊燈,悠悠的說:

  「還有你。」

  夏繪溪直愣愣的看著他,很久之後似乎才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,勉強笑笑:「這也是正常的。裴先生,根據我的說法,你曾經將感情投射在我的身上。冥想中的,大概是面容模糊的吧?」

  裴越澤的唇角微微一勾,並沒有再詳細的下去,似乎是接受她的說法。

  「那個……是潛意識裡的那個,和現在有什麼不一樣麼?」

  他看著,視線從上往下,落在白皙的頸間,那裡跳躍的陽光和柔軟的黑髮錯綜糾纏,將那件鵝黃色的毛衣襯得格外的鮮嫩。

  他略微沉吟下:「不一樣吧。」

  「你察覺到……你和那個人之間的脫節麼?比如,我猜,那時候你們相愛著,完全不記的後來的事。」

  裴越澤愣了愣,低低的重複一遍:「相愛……是啊……那時候我們感情很好,也沒有到後來的地步……」

  「那麼,是什麼提醒你走出那個世界的?」

  許是不習慣對出這些話,裴越澤別開視線,「最後,那些畫面消失,完全的意識到自己是在冥想。因為突然看到……」

  他咽下個字,沒有再說下去。而她的目光敏銳的亮了亮,也沒有再追問下去。

  「不管你看到什麼驚醒,我想告訴你……那位小姐已經不在了。裴先生,如果再想起,就想想今天看到的那副畫面。要提醒自己的這個現實。沉湎在往事裡……其實並不是件好事。」夏繪溪的聲音漸漸的變低,似乎想起什麼,溫煦的微笑著,「其實很簡單的,可以試試看。」

  她低頭看看時間:「呀,這麼快,時間到了。那麼,我們下次再約吧?」

  裴越澤看著她站起來,拿起自己的外衣和包,又愉快的回頭對他笑:「新年快樂。」

  他不知道為什麼頃刻之間,自己的心緒又變得有些惡劣,眼看她走到門口,忽然間難以控制一般,喊住她。

  他的聲音低沉:「那時難以控制的想要吻她,想要看清衣服下的身體……」

  夏繪溪停在那裡,表情錯愕,很快的轉過身,聽他繼續下去。

  「那時我還很小……比她大一些,滿腦子全是那樣的想法,讓我覺得很不舒服和尷尬。你知道的,我從來不會強迫她,可是她的身體溫暖,又那麼柔軟……」

  他不知道為什麼要對講些最最隱秘的思緒,可他壓抑那些想法太久,以至於有人在稍稍觸及的時候,想要傾述的巨大的衝動便在頃刻之間將自己沒頂。

  「其實沒有關係,佛洛德認為性是一切力比多之源。在那個時侯那麼想,真的沒有怪異之處。」夏繪溪重又折回身子,耐心的為他開解,「只需要記住的是,那些回憶全是過去的事,之所以刻骨銘心,是因為還沒有放開個情結。我們的治療可以慢慢來,壓抑的那些情感,也可以化解掉。沒有什麼是跨不過去的。」

  他一肅眉眼,隔了很久,才說:「謝謝你,願意聽這些。」

  她又陪他坐了一會兒,絮絮的說了一些別的,才笑著說:「我真的要走了。我朋友還在大廳等我。」

  身後的關門聲響起,裴越澤在確定她已經離開之後,站起來,站在露臺上遠望。

  喧囂的城市,不安的過往,他的靈魂似乎一直在最黑暗的地方顫慄。而心如止水的那刻,他曾以為遙不可及的東西,竟然……在剛才找到了。

  ***

  到了大廳,夏繪溪習慣性的往大堂吧那邊看去。蘇如昊坐在靠走廊的地方,正專注的看著手中的一本雜誌。室溫適宜,他只穿了件襯衣,很是放鬆的靠著,似是看得津津有味,連她躡著腳步繞到他身後都全無發覺。

  她在他身邊坐下,又拿了桌上那杯紅茶一氣灌了下去。蘇如昊將雜誌放在一邊,招呼服務員:「麻煩要一杯檸檬水。」

  碎碎的檸檬果肉在唇齒間泛出酸澀的味道,等她將最後一口水喝完,蘇如昊才慢慢的你說了多少話?渴成這個樣子?」

  「話沒說多少。就是空調溫度太高,渾身像脫水一樣。」她將杯子放回桌上,大杯的涼水灌下去,兩頰反倒是灩灩生出暈紅來,「我有些累,坐會兒再走。」

  于心理醫生而言,一方面要毫無保留的深入諮詢者的內心世界,完全的接受對方的情緒,另一方面又要保持著清醒而對全域視角的掌控,同時做到這兩點,十分的不容易。

  蘇如昊凝神看了她一會兒,伸出手去,替她在太陽穴上輕輕的搓揉,溫言問:「怎麼了?進行的不順利?」

  夏繪溪下意識的搖頭,看他一眼,最後欲言而止。

  他亦不催她,只是耐心的替她按摩,隔了很久,才說:「回去吧。要是累的話就好好睡一覺。」

  她並沒有隨著他站起來,閉了眼睛,語氣十分的輕柔:「蘇如昊,你有沒有這樣的經歷……有些事,有些人,看上去是真的,可是你不知道哪裡的感覺不對……總是覺得虛……虛幻得讓人懷疑……」

  他俯下身,去探她的額頭,半開玩笑:「你在說什麼?駭客帝國?」

  她將他的手拿開,反手握住,專注的看了他很久:「不是開玩笑。就像是你……」

  蘇如昊如墨玉般的眸子忽然輕輕一動,臉嘴唇亦不自覺的抿緊,冷聲說:「我怎麼了?這不是胡說八道是什麼?我好好的在你身邊,哪有半點是虛的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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