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無處可逃 > 如果夢醒時還在一起 | 上頁 下頁
二七


  屋外的喧鬧,和夏繪溪毫無關係,她只是略微皺了皺眉,取下了一直別著的麥克風,又將一張小小的紙條放在了王太太的手心:「這是我的聯繫方式,如果有需要,你隨時可以找我。」說著又抬頭看了一眼她的丈夫,那個高大的男子,目光略有些呆滯的停留在某處,似乎對外界不聞不問。夏繪溪看得出來,他愛他的妻子,卻走到了這一步,是不是也是命運的安排?

  導播索性暫停了節目。夏繪溪一個人走到後臺休息,聽到屋外有人在說:「那個女人真可憐,剛才暈過去送急救了。」

  她的心臟突的跳了跳,不受控制般握緊了拳頭。鏡子裡的自己,臉色慘白,愈發顯得腮紅嬌媚可人。仿佛是漫天如雪梨花間,忽然迎風飄落的粉色桃瓣。

  她看見導播臉色極差的走進來,語氣似乎有些克制的說:「今天沒事了。節目就錄到這裡吧。」

  意料之中的態度。夏繪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開口解釋一下,又有工作人員老遠喊了一句:「今天的帶子……」

  「什麼帶子?這樣的節目怎麼播出去?」導播的聲音仿佛是在低聲嘶吼,飽含怒氣。夏繪溪愣了愣,什麼都沒說,連妝都沒卸,收拾了東西就往外走。

  ***

  下午時分,陽光驅散了濛濛秋雨,行人們收起了雨傘,步履也略微顯得閒適起來。夏繪溪看到不遠的廣場上站著的那個男子,著了休閒的米白色西服,背對著自己的身影挺立如同秀長挺拔的白楊。

  她覺得自己今天腦子就像一團漿糊,一點也想不起來,為什麼蘇如昊會在這裡。默然立了半晌,才開口喚他:「你怎麼在這裡?」

  他轉過身,陽光染上他半邊的側臉,他的眸子幽亮而深邃,似乎在刹那間上下打量了她一遍,微微彎起了唇角:「等你一起回學校。」

  這是回國後,他們初次見面。因為下午的事,夏繪溪心思還有些恍惚,和他並肩走著,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

  蘇如昊沒有開車來,他們一道走向地鐵站,他忽然說:「剛才的節目,你為什麼要這麼做?」

  夏繪溪怔怔的抬起了眉眼看著他,脫口而出:「你怎麼會在那裡?」

  「你忘了?」蘇如昊抿了抿唇,目光柔和,「上次你帶我去看過一次現場,就算是和節目的導播打過招呼了。我就算是……你的同事吧。」

  「是嗎?」夏繪溪不甚在意的重新低下頭,額前的髮絲滑落在眼角眉梢,有些發癢。

  他從斜裡跨上了一大步,攔在了她的身前,語調微涼,目光卻滲入了憐惜:「你還沒告訴我,剛才錄節目的時候,你究竟是怎麼想的?」

  ***

  夏繪溪有一瞬間完全忘記了該怎麼組織語句,腦海裡反復回繞著他的話,一遍遍的反芻——是啊,她站起來的的瞬間,究竟在想些什麼?

  「我在想榮格教授的話吧。」她喃喃的仿佛背誦,「不該利用錯誤的信念去救人…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,我們不是上帝,只是旁觀而已……」

  「她的手腕上有割脈的痕跡,我想她是自殺過,或許以後還會再嘗試自殺……我忍不住想試試,看看這樣能不能救她……」

  可是她的表情,卻顯然有些不確定,仿佛是惶恐的小鹿,目光瑩潤,又有著淺淺的擔心:「我不知道這樣做,到底是過火了……還是會……」

  蘇如昊突然歎了口氣,一言不發,伸臂將她攬在了自己懷裡。她亦聞得見他身側暖暖的氣息,這樣的柔和,讓人不忍放開。他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下這樣做,又低下頭吻在她的耳側,聲音隨著暖意傳到她的心底:「你明知道這樣做,別人會誤會你……你怎麼這麼傻?」

  這樣的話,這樣的語氣,滿是溫柔,讓她眼眶微微一熱。

  她知道自己不用再說什麼,也不必想著去解釋,只是悄悄的伸出手去,環住了他的腰。

  許是察覺到了背後那雙貼在自己脊背上的手,蘇如昊將她抱得更緊一些,低低的說:「這個工作,不做也就罷了。誤會就誤會吧,沒事的。」

  她有些疲憊的闔上眼,靠在他的肩頭,淡淡的想,是啊,誤會就誤會去吧。只要自己問心無愧,其餘的還有什麼可好擔心的呢?

  其實在那對夫婦剛剛開始對話的時候,她就已經看出了不妥之處。妻子並不怎麼駁斥丈夫的質問,許是這樣的反應,反倒一再的激怒了她的丈夫,才讓他暴跳如雷。她仔細的去體察那個女子的心態,又比對那些軟弱無力的回應,幾乎在瞬間大膽的猜想,她是不是借著上節目的機會,在疏泄自己的心理壓力和愧疚呢?而她的潛意識裡,是不是在掩藏著什麼?

  夏繪溪試探著在觀眾面前問出那幾個顯得殘酷的問題,而對方的反應,愈加的驗證了她的猜測。或許就像是她的丈夫說的,她在後悔為什麼生了這個孩子下來,而她主動的來上節目,或許是在等待救贖,也或許是在尋找毀滅。

  夏繪溪只記起了老教授在會議的閉幕式上的一句講話——有些人,在明瞭了自己的罪孽之後,反而能很好的活下去。

  於是她毫不猶豫的、尖銳的在眾人面前提出了自己的質疑。

  這一劑重藥,究竟會是靈丹妙方、或者噬骨毒藥,此刻她真的全無把握。

  蘇如昊的手一遍遍的撫過她的長髮,手指在如水的髮絲間輕輕的摩挲而過,帶了溫熱,似乎在叫她確信,這樣做是對的。夏繪溪覺得自己紛亂的心思正在一點點的安定下來,就像是被主人撫慰的貓咪,忍不住就想這麼蜷縮著,曬著太陽,一動不動。

  直到腦海裡有什麼正在提醒自己,似乎遺漏了什麼東西。最後想起來的時候,夏繪溪差點沒跳起來:「我還約了人!」

  蘇如昊的目光裡隱約含著笑意,慢慢的放開她,又牽住她的手:「你要去哪裡?早知道我就開車來了。」

  下班的高峰期,車子更加的難打,又會堵車,還不如坐地鐵。

  候車的人多得好似拍岸的怒浪,他們幾乎不用挪動,幾乎是被後邊的人群推上車廂的。可蘇如昊始終抓住她的手,不曾分開。在夏繪溪努力避開身邊一個年輕人的身體的時候,他悄悄的移動了身子,將她鎖在了自己身前那方小小的天地裡。他的手不可避免的攏在她的腰側,於是低聲說了一句:「抱歉。」

  剛才在大庭廣眾下的擁抱都沒有讓她覺得不自在,可是現在迫不得已的耳鬢廝磨,卻驀然讓她紅了臉。玻璃窗外是黑色的隧道,明晃晃的反射著他們的身影,面目模糊的乘客之間,唯有他們,仿佛臨水睹影,面目清晰可見。

  地鐵到了一站,夏繪溪記得他家住在附近,偏了偏頭問他:「你先下車吧。我要去的地方也不遠,就在下一站。」

  他沉默,然後輕笑著說:「不要。我陪你去。」

  他的聲音清緩,帶了從容不迫的堅持,夏繪溪也沒有再堅持下去。往常最叫她覺得不耐煩的擠車,卻仿佛被添上了別樣心情,仿佛是唇齒間含了一粒糖,淡淡的暈出了甜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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