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無處可逃 > 如果夢醒時還在一起 | 上頁 下頁


  仿佛是故意和她這句話作對似的,坐在角落一個女生急匆匆的就拿著手機站了起來,邊走還邊接電話:「喂……」

  夏繪溪直起身子,眉頭一皺正要開口,巡考官走進來,和于柯擦肩而過。

  她認得是教務處長,於是吞下了剛才的話,向那幾個老師打了聲招呼,壓低了聲音解釋:「考卷還沒發。剛才這個同學家裡臨時出了點急事,我同意她接了個電話。」

  一群人接受了她的說法,看了一會就離開了。夏繪溪發完了考卷,才見到于柯怯生生的站在門口,似乎不知道該不該進來。

  「快去考試。」夏繪溪向她點點頭,語氣很平淡,「考完留下來我們談談。」

  于柯很自覺的站在走廊上等她出來,然後跟上她的腳步,一聲不吭。

  夏繪溪還提了一包考卷,走出幾步,忽地回頭說:「于柯,我早就想找你談談了。」

  于柯還有些恍惚,踉蹌著停了一步:「什麼?」

  「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?在我的課上魂不守舍,今天考試還要出去接電話,你知不知道要是被當作作弊被抓了會是什麼後果?」夏繪溪扶了她的肩膀,淡淡的說,「上次和你說了什麼你全忘了麼?」

  她很快的揚起頭看了夏繪溪一眼,臉色蒼白得仿佛一卷上好的宣紙,瞳仁更是黑得可怕,最後還是默默的低下頭,欲言而止。

  這時蘇如昊打電話來:「考完沒有?一起吃晚飯吧?」

  夏繪溪搖頭拒絕:「我和學生一塊兒呢。」

  蘇如昊意想不到的聰敏:「是不是于柯?那一起來吧,我請你們吃飯。」

  她拿著電話,低聲提議:「蘇師兄請吃飯,一起吧?」見於柯並沒有反對,於是點了點頭,約了時間和地點。

  正打算邊走邊說,于柯突兀的說:「夏老師,我回了趟老家,出了點事。」

  ***

  于柯的老家是在本省一個靠北方的偏僻村莊。翠湘,夏繪溪模糊的聽說過這個名字。一回神記起來,是在某個攝影論壇上。有攝影愛好者拍了很多幅照片,那個小村莊美的宛若世外桃源。最叫人印象深刻的或許是那大片的油菜花,宛如上好的波斯絨地毯鋪在了青山綠水之間,撲面而來的熱烈色澤,即便看的是照片,也頓時將人抽離出了所處的現實世界,飄渺震撼仿佛身處萬丈雲霞之間。

  她忍不住插了一句:「我知道那個地方,很漂亮啊。」

  小姑娘眼神有些複雜,聲音嘶啞:「那是以前。」

  就像中國的很多地方一樣,這個偏僻貧窮卻山清水秀的小山村,大多數健壯的男人和女人背井離鄉去了大城市打工掙錢。村莊裡只剩下了老人孩子,互相扶持著,生活平靜,又充滿著期待。

  前兩年鎮上招商引資,一下子建起了數家化工廠。延綿的一片,組成了一個經濟開發區,就辦在了翠湘世世代代賴以生存的一條活水上游的空地上。最初人人欣喜,因為經濟開發區的建成,好多年輕人不用離開家鄉就可以尋到一份糊口的工作。然而伴隨著經濟的略微好轉,惡果也隨之而來。

  原本清澈的溪水被凝成了白色黏稠的液體,而山上有大片的樹木枯死,村民們接二連三的得了惡性腫瘤。

  夏繪溪驚得說不出話來:「你……家人也得病了?」

  于柯搖頭,眼眶紅了:「我家人都沒事。我家好幾年前就遷了縣城了。是我很多小時候的玩伴,都得病了。」

  這麼小的一個村莊,癌症的發病率卻是全省的數十倍,先後幾十個人因為惡性腫瘤而去世。村民不停的上訪,終於在層層阻力下還是將這麼惡劣的環境污染事件曝光。化工廠被勒令停產,而受害者也得到了相應的賠償。

  「那些得病的人呢?」

  「有的在醫院治療……還有的沒有發病,以後的事,誰知道呢?」于柯簡單的說,緊緊抿著唇,「這件事在我們那裡人盡皆知了。我還去醫院看了看他們……真是……」

  她說不下去了,有些倔強的別開腦袋,似乎是冷靜了一會兒,才繼續說:「剛才是我一個朋友給我打電話。她唯讀到初中,結婚的也早,現在和她老公一起,都在醫院裡。那種病很疼,我走前和她說,要是難受了就給我打打電話。」

  最後于柯喃喃的說:「我很慶倖自己讀的是心理學……至少還能幫著開導。這或許是他們這輩子最後的時間了。」

  她們穿過教學樓最後走到門口,已經遲到了二十多分鐘了。一眼看到了那輛車,蘇如昊倚著車門,很是悠閒的樣子,揚了笑意等她們走近。

  去吃如今城裡很流行的海底撈火鍋,車裡的氣氛卻詭異的很安靜。到了下車的時候,夏繪溪拉了于柯走在後面,輕聲,卻很堅定的說:「我想過了,關於這件事,我們做的可以更多。」

  一直以來,人們重視、補償的往往是肉體。也是直到最近,才開始注意到了心理援助和干預。夏繪溪一直堅持認為,生理和心理,是兩個平行的系統,任何的缺損都不可能是單方面的。也就是說,對於那些已經得病的、或者暫時是健康的村民,確實需要心理上的一些輔導和幫助。

  坐下之後,夏繪溪又小聲的把前後原委說了一遍。蘇如昊專注的聽著,眸子漆黑,泛著異樣的神采,最後說:「我知道這件事。前幾天在xx訪談裡不是也報導過麼?」

  他脫了外套,只穿一件襯衣,幾盞小射燈的光落下來,側影堅毅,又顯得英氣勃勃。最後緩慢的開口,若有所思:「你說的對。對於這些弱勢群體,除了醫療之外,心理干預也很重要。或許,我們可以把這樣的活動組織得更大、更規範一些。」

  侍者正在倒飲料,又往沸騰的鍋裡下牛滑,動作嫺熟。熱氣氤氳起來,于柯看看夏繪溪,又看看蘇如昊,臉頰有些粉紅,目光中隱隱有著一絲光亮。

  ***

  夏繪溪回到家打開電腦一查,才發現這中國這片土地上,這樣的事真是不少。經濟的快速發展總是會相應的帶來各種弊端,也遺留下各種問題。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。

  正悵然想著,電腦又彈出了一條新聞。她隨手點進去看,圖片裡一群孩子活蹦亂跳的奔向中央領導人——這是大地震後第一批送去國外心理干預後回來的孩子們。政府這樣細緻的關心震區的孩子們,自然是好事。然而還有那麼多被忽略的人,他們並不全是自然災害的受害者,又有多少人去關心他們的心理問題?

  手機震動了一下,是電視臺的編導發來的短信:「新的稿子已經發給你,請確認。」

  點開郵箱,新的一份劇本。

  一種不深不淺的厭惡在心底泛起來。拿著不菲的收入,光彩照人的坐在演播廳裡,陪著廣告商一起「上演」所謂的「悲歡離合」——這究竟算不算成功?

  而她的專業,她所學的那些東西,是不是可以為這個不算美好的世界付出更多一些呢?

 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,那麼她又能做些什麼呢?

  夏繪溪最後躺在床上,也沒想出一個答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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