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無處可逃 > 你的天堂,我的地獄 | 上頁 下頁
七九


  「看到那些資產列表的時候,你就已經有所察覺了吧?果真聰明。」許彥海呵呵笑了笑,「她一直是個傻丫頭,從來不會懷疑她愛的人。甚至當初,你結婚的時候,還傻傻的不願意去相信,拼了命也要去找你問清楚。」

  「你現在告訴我,不怕我對付沈容?」陳綏寧冷冷的說,「你活不了幾天了。」

  「這就是我找你來的目的了。」許彥海慢慢的說,「當初她媽媽死了,我把她養在身邊,總覺得有一天能用到。後來找到了阿容,那個時候你已經回來了,我知道總有一天,你會對許家——與其讓他認祖歸宗,不如讓小囡在前邊擋一擋,你果然沒辜負我的期望。」

  他笑了笑,繼續說:「至於現在,我更加不會怕——小囡不會讓你動沈容一個指頭的。對了她還不知道這些事。」

  眸光寸寸冷然,陳綏寧看著這個露出殘酷表情的、瀕死的男人,輕聲說:「哦?尋你不怕我告訴她?」

  他似乎在等他說出這句話,大聲笑了笑,咳嗽著說:「陳綏甯,你其實知道之前的很多事,都是她在算計你吧?你知道她在報復你吧?可是你忍了,你為什麼不說?」

  「因為你害怕她心灰意冷,你害怕她離開——你知道仇恨會支撐一個人活下去,那樣總比了無生趣的好,所以你縱容她這樣做,心甘情願陪她演戲。」

  「想想看,如果有一天,你告訴她,我不是她的父親,只是利用她——她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人,全都背棄她——那種信仰崩塌的感覺,會怎麼樣?」

  「告訴她,讓她恨這個世界,還是瞞著她,讓她覺得自己至少還能守護家人,獨獨只恨你——我建議你選第二種。」

  陳綏寧後退了半步,低頭看著這個老人,恍惚間,頭一次覺得,進退兩難。

  而他看穿了這個年輕人此刻的彷徨和脆弱,詭異的笑了笑:」我要說的話,都 說完了。」

  護士將他送出了門口,而許彥海在房間重歸寂靜之後,依舊露出那抹詭異的微笑,顫抖著保伸出手,將呼吸機的電源關閉。

  儀器啪一聲跳滅,生命最後一絲火光瞬間滅去。他也慢慢的陷入黑暗的意識。

 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,到處湧動著採辦年貨的人們,佳南卻莫名的感到一絲冷意。電話響起來,是陳綏寧打來的,她便報了地址,坐在街邊的星巴克,慢慢的啜吹一杯熱巧克力。

  黑色汽車緩緩停下來,下來的年輕人穿著灰色的大衣,硬郎挺括的面料,卓爾不凡。她眯起眼睛,隔著玻璃,對他揮了揮手。

  幾天不見,他看上去瘦了一些,兩頰微微有些下陷,輪廓卻顯得更加明晰了,一旁有年輕女孩走過,又忍不住回頭看他,而他全不在意,推開門,拉著她便往外走。

  「去哪裡?」佳南忍不住問他。

  他不答,將她塞進副駕駛座,親自開了車,往郊區駛去。

  佳南忍不住側過頭,看到他高挺的鼻樑,堅毅的薄唇,和有些蒼白的臉色,笑了笑說:「病還沒養好?怎麼瘦了?」

  路口紅燈跳亮,他猛地踩下刹車,一言不發的側過身,重重的吻她,似是傾盡了全力,要將她揉進身體的最深處。

  甘洌的煙草氣息,熏熏的暖風,佳南的頭腦中一片空白,直到電話鈴聲將她喚醒。

  她推了推他,勉力側開臉:「我接個電話。」

  他慢慢的、戀戀不捨的放開她,伸手揉揉她的頭髮,重新發動汽車。

  寂靜的車子裡,電話那邊醫師的聲音冰涼而冷酷。

  「許先生剛剛去世。」

  她怔了許久,猶自不信,掛斷,重新撥給沈容,動作茫然。

  那邊的聲音同她一樣,似乎再難以置信,只覺得自己快握不住手機。

  「陳綏寧……來見過他。他走之後,先生就去世了。」

  她意識的轉過臉,看著他英俊的、冷酷的側臉,忽然明白了——比起他,原來自己這樣天真、這樣心軟……終究是棋差一招。

  許佳南比陳綏寧想像得要冷靜。她甚至沒有質問陳綏寧,只是堅持下車,回家料理許彥海的後事。

  陳綏寧抿著唇,只是將車轉彎,匯入車流。

  「我自己回去就好。」她用極慢,卻又堅韌的語氣說。

  他恍若不聞。

  「抱歉,麻煩你停車。」她再度開口的時候,表情冷漠,仿佛是在和一個陌生人說話,「你去見他了?沈容說呼吸機是人為切斷的。」

  陳綏寧踩下刹車,握著方向盤的雙手抓得更緊,露出隱隱的青筋。他幾乎在一瞬間就明白了許彥海的意圖——原來那番話,並不是他的最後一擊。這個男人是天生的賭徒,甚至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,最後一擊准,狠,殘酷——沒有給他留下絲毫的餘地。

  仿佛是為了借這個動作理清思緒,他側頭看了佳南一眼,不出意外的,見到她毫無血色的臉色,想要說什麼,卻只覺得茫然。

  「你放心,我知道不是你做的。」佳南反倒微微笑了起來,只是笑容的質感透明而脆弱,仿佛是陽光下的肥皂泡,一戳即破。

  「你陳綏寧怎麼會傻到去殺人呢?你……不過是去氣他這樣一個不爭氣,下賤的女兒。竟然和仇人在一起……」佳南甚至微微笑起來,「你放心,我不會怪你。」

  他的呼吸微微一頓。

  「這就是你想要的麼?他現在死了,你折磨我,留我在你身邊,還有快感麼?」佳南探究的看著他,輕緩的說。她的語氣並不尖銳,卻充滿了嘲諷和倦漠,似是真的累了,慢慢的將身軀靠在椅背上,閉上眼睛,腦海一片空白。

  「爸爸死了,我其實應該很難過的……」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著,有大顆大顆的晶瑩的淚滴順子眼角滑落下來,「可是現在,我竟然覺得輕鬆——我是不是很沒人性?」

  她重又將眼睛睜開,怔怔地看著他,仿佛是有些不可思議:「我是不是很壞……想到不必為了爸爸,再對你虛以為蛇下去,我真的覺得輕鬆。」

  是的,不必了——這一切都不必了。

  她曾經為了父親突發的疾病,在荷蘭等他的垂憐,像個傻子一樣,受盡屈辱。她曾經為了徐家的產業,為了他所謂的「照拂」,做見不得光的情婦,任他為所欲為——她甚至逼迫迎合他所謂的幡然醒悟後的「愛」……想到這裡,淚珠依舊一串串的落下,卻又摻雜了笑聲,斷斷續續的,自己聽起來,都覺得恐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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