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無處可逃 > 你的天堂,我的地獄 | 上頁 下頁
一三


  只能說,這間會議室非常的不像會議室。與會的大多是年輕人,或坐,或站,或竊竊私語。助手貓著腰走進來,找到坐在最後邊的陳綏寧,伏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句話。他先是一怔,旋即點了點頭。

  這半天的時間,他似乎聽得並不如如何專心,這讓主持會議的柏林覺得有些不爽。

  等到助手走了,他便靠近了一些,低聲說:「難道今天下午的議題,你都不滿意麼?」

  陳綏寧看他一眼:「不,很有趣。」

  「我在你的眼睛裡看不到熱情。」柏林半是開玩笑,半是惱怒的說。

  陳綏寧手中握著的是一支用得頗舊的派克鋼筆,他似是無意識的那指尖轉了一圈,慢條斯理地說:「柏林,如果我沒記錯,你在普林斯頓大學拿了兩個博士學位?」

  柏林用一種「你提這個幹什麼」的眼神看著老闆。

  「我敢說,今天在這個屋子裡的人,不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,也一定是最聰明的人之一。」他唇角勾了淡笑出來,「我當然信任你們對於未來科技的預測,因為你們本就是行家。」

  「至於我,要做的和你們不一樣。我不需要對方程式的完美保持敬意,我只是在想,用什麼樣的方式……才能讓你們這些想法變成商品。」他伸手拍了拍柏林的肩膀,抿了唇說,「譬如,你們要做的是讓照片攝影由實體變成電子儲存。而我要做的是……怎樣讓買的人放棄膠捲和老式相機,直到每個人手裡都拿起一架數碼相機。」

  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,他才發現整個屋子的人都靜了下來,數秒之後,是熱烈的掌聲和口哨聲。他微微笑了笑,拿手指揉了揉眉心。

  「這是OME一場最經典的案例啊。」有人激動地說,「我在商學院的課本上讀過,如今聽到當事人親口說出來——就像見證歷史。」

  陳綏寧笑著擺了擺手,示意他們繼續,自己卻站起來,推開了門。

  走廊的盡頭,那扇桃木窗子打開著,他指尖的煙燃了一點紅星,彌散在空氣中的是一種清清苦苦的味道。助手又走過來,遞給他電話,他隨口說了幾句,掛掉之前,又想起了什麼:「濱海的事,開始處理了麼?」

  他靜靜地聽完,目光垂落下來,亮光一閃而逝,似是殘忍,又仿佛是,期待。

 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。

  三三兩兩的有年輕人走出來,折了方向去餐廳。陳綏寧轉身,恰好遇到最後出來的柏林。

  「不去吃飯麼?」他出聲叫住他,又忍不住怔了怔……似乎沒有想清楚自己這個動作的含義。

  「不餓。」柏林有些心不在焉的在挽袖口,

  「去找許佳南?」陳綏寧似笑非笑的看出他的心思。

  「是啊。」柏林大咧咧的承認了。

  「第一班回國的飛機,此刻她應該已經上機了。」他不緊不慢的告訴他。

  柏林頗為遺憾的歎了口氣,聳聳肩說:「算了。」隔了片刻,他又隨口問道:「你和佳南很熟麼?」

  這個年輕人隨隨便便的省略了別人的姓氏,又是一臉雀雀欲試的表情,陳綏寧淡淡地將一切看在眼裡,卻不動聲色:「算是很熟。」

  柏林「哦」了一聲。

  陳綏寧隨手將煙掐滅在一旁,笑了笑:「急什麼,以後見面的機會,多得是。」

  漫長的旅途終於行到了盡頭,重新踏上翡海的土地,許佳南的心情卻並沒有變得像是離開時所期待的那樣,灑脫,或者快樂。此時已經是初春了,天氣微暖,就連柳絮都悄悄地鑽出了幾絲,漂浮在半空之中。佳南摁下了車窗,眯起眼睛望向窗外。

  「小姐,歐洲好玩麼?」沈容坐在副駕駛座上,帶了幾分小心翼翼問她。

  「好玩。」

  「回來的機票不好訂吧?聽說那邊機場都擠滿了人。」

  佳南心裡咯噔了一下,卻若無其事的笑著:「恩,我運氣好。」

  車子很快在醫院的停車場停下來,走進電梯之前,沈容有些躊躇著說:「小姐,先生他這次手術很成功,可是醫生說了,之後他恐怕都不能太操勞。如果之前他有吩咐過你什麼事的話,請你……」他頓了頓,似乎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。

  「我知道。如果我說……我想幫爸爸做些事,你會幫我麼?」佳南低了低頭,心裡卻是極難過的,躊躇著說,「可是我現在什麼都不懂——」

  電梯門打開了,沈容笑了笑,優容的看著她,低聲說:「小姐,你能這樣想,先生也會很高興的。」

  進入了專屬病房,佳南才知道之前為什麼沈容會堅持要自己回來。

  父親身上橫七豎八的插了許多管子,閉著眼睛,靜靜地睡在病床上。而她怔怔的站在床邊,看著他的鬢角,有些驚詫的發現……爸爸竟然有了這麼多白髮。

  一直以來,他難道不都是精神飽滿、髮絲烏黑,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是中氣極足的麼?為什麼自己離開了三個月,卻忽然衰老成這樣了?

  佳南用力抿緊了唇,俯下身,握住父親正在打點滴的手,輕聲說:「爸爸,我回來了。」

  許彥海的眼皮動了動,慢慢的睜開眼睛,最初的一瞬間似乎沒有焦點,可旋即發現了一旁的女兒,有些吃力的扯出一絲笑意來。

  「爸爸……」只喊出了一聲名字,刹那間,佳南卻已經淚如雨下,她想起父親在自己離開前說「小囡,好好玩」,可病床上的他大概並不知道……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女兒,依舊還是辜負了期望。他曾經期待她能接管事業,她卻並不願意;而如今,他只期待她好好的生活下去,她……卻還是被那個人掌控著喜怒哀樂,就連逃避都變得遙不可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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