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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二


  憶瑋看著他的背影,心思微亂,明明有很多話想說,卻偏偏卡在了嗓子眼裡,上下不能。她心底微微歎口氣,輕輕握拳,開始翻理資料。

  浴室還傳來稀裡嘩啦的水聲,這讓她覺得很安心,然而眉頭還是一點點的踅了起來。將之前的錄音資料比照手中王棋這篇刊登在《書簡》雜誌上的文章,不用太詳細的證據,就幾乎可以肯定,不僅結論,就連論證的過程,都是沿襲了王老的思路。

  憶瑋自然是知道王棋的人品的。可是這人,連恩師的東西都敢這樣無恥的剽竊,又恰恰選了老先生去世的時機,自以為萬無一失,難怪遲遲不願意給自己那幾篇文稿了——世上還有這樣的人,幾乎叫這個還算涉世不深的姑娘覺得困惑。

  她撥了費鄴章的電話,簡單把情況說了說,費鄴章的聲音一下子沉緩起來:「你慢慢說。」

  電話裡還是沒有辦法一一說明白,費鄴章頓了頓:「丫頭,明天我們詳談。如果真是這樣……」他沉吟了一會,帶了笑意,「會是難打的一場筆墨官司。」

  第二十四章

  等她把東西理完走進房間,陸少儉已經睡下了。洗了頭,都沒有吹幹,就隨隨便便躺下了。憶瑋猜他是沒找到吹風機,於是返身又去了浴室拿了條乾淨的毛巾。他的頭髮很短,又硬,她小心的抬起他的頭,像在哄一個孩子:「我幫你把頭髮擦了再睡,好不好?」

  潔白的枕巾上已經濕濕一團印子,像是隨意潑灑的山水畫。陸少儉閉著眼睛,臉部線條比睜眼清醒的時候柔和了許多,一筆一畫倒像是精心描摹出來一樣,有著叫人驚心的英俊。他懶洋洋的將頭靠在她的腿上,憶瑋一邊給他擦,一邊笑著問:「你怎麼這麼懶?」陸少儉側了側身,沒搭話。她卻忽然頑心大起,索性用毛巾在他頭上胡亂纏了個結,像是田間老農一樣,自己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。

  他懶的去扯頭上的毛巾,伸手把憶瑋一拉,讓她躺在自己身側,又關了燈。

  「我問你,你和你爸爸關係真的不好?」

  陸少儉想了半天,才慢慢的說:「不大好。」

  「有我們以前那麼差?」

  他失笑,黑暗中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她的臉頰:「傻瓜,那怎麼能一樣?」

  她的聲音透著別樣的倔強,不屈不撓:「怎麼不一樣?為什麼不能……」

  下面的話卻被他慢慢吞噬在唇齒間了,一點點的,互相之間氣息的交互纏綿,親昵如同一人。陸少儉吻了很久,又將她鎖在自己臂間,慢慢的說:「我媽媽的生日,他寧願獨自一人去,也不願意和我一起去拜祭她。」又輕輕歎口氣,「他大概始終沒有原諒我。」

  憶瑋猶豫了一會,對他開口:「你爸爸這樣……真是不好,可能他太愛你媽媽了。可他已經老了,一個人又寂寞……」

  他驀然語塞,其實,父親對自己的那些冷漠,自己何嘗又不是一點點的在還給他?漫長的夜,自己能抱著所愛的人,連夢都是綺然蜜意。如果這個懷抱變得空蕩蕩的,就像失去妻子的丈夫,就像自己的父親,他不敢保證,自己是否也會生出怨恨來。

 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,憶瑋簡單的把昨晚的事說了說,陸少儉喝了口牛奶,面色略有凝重,語氣卻是不屑的:「倒也像是這種人幹出的事。」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憶瑋,「你別大意,這種人,撕破臉了,什麼事都幹得出來。」他探出手去,擦去憶瑋嘴角的一點果醬:「有時候,社會也不是你想的這樣的。」

  他的話,難得和費鄴章竟異曲同工。費鄴章坐在他寬大的靠椅上,目光鋒銳,如同原野上翱翔捕獵的鷹隼之目。他指間夾了一點光亮,煙草的味道繚繞在身側,另一隻手夾了一卷書,似乎不經意的說道:「既然證據擺在這裡,我們沒有理由不要求他公開道歉。」

  憶瑋點點頭:「采薇姐也這麼說。」

  他微微一笑,那一截長長的煙灰落了下來,噗的落在地上,像是一瞬間的灰飛煙滅:「這是一場硬仗,並不是我們才有話語權。」

  他說的很客觀,甚至顯得有些面無表情的強硬,仿佛將一切冷眼旁觀:「方采薇的個性,是不惜魚死網破的。這件事我會和她說清楚。」似乎這才是他最大的困擾,他又抬眼看看憶瑋,「丫頭,你也是,個性太沖。這件事,即便我們有了百分之一千的證據也急不得。」

  他話音未落,方采薇已經冷著臉,敲開了費鄴章的大門。她顯然已經聽到了費鄴章的話,不見了素日裡溫潤如水的溫婉,冷聲說:「什麼叫急不得?他王棋有臉做,我憑什麼放過他!」

  費鄴章抿唇,一絲笑容也無,聲音沉沉像是從最遠的地方緩緩傳來:「采薇,你又是這樣子。這麼多年,還真是從沒改變。」

  這句話像是來烈火上澆了油,方采薇臉色一下白了,憶瑋都來不及拉住她,她就已經轉身離去——

  費鄴章坐著沒動,那支煙已經燃到盡頭,他卻只是淡淡的說:「即便你伯父還在,王棋搶先發了那篇文章,我們想要他道歉聲明,也很困難。」

  她緩了緩腳步,聽到他又說:「說實話,王棋這些年一直在國內,他在自己專業領域積累下的人脈,你伯父在國外多年,肯定比不上。所以,那些雜誌也好,期刊也好,你別指望會有多大反應。」

  憶瑋默默的聽他說,無聲的點頭,而方采薇也停下了腳步,背對著兩人,一聲不吭。

  「采薇,在國外呆了那麼多年,中文沒擱下吧?」他的聲音裡終於帶了暖意,像是在撫慰她,「我們先給《書簡》寫封信,看看反應。」

  那才是費鄴章在最年輕的時候遇到的方采薇,此刻她長髮用一隻鉛筆簡單的簪起,又隨意的落下幾絲,鋼筆在白紙上下筆如風。他們也有過那樣美好的青春,辯論隊的搭檔,又會因為年輕氣盛而互不相讓,最終吵到誰也不理誰。歲月如梭,時至今日,原來自己依然有些心動的貪戀。

  因為資料是憶瑋整理的,她就留下來,在一旁看著,偶爾也提綱挈領的建議幾句。費鄴章的辦公室裡,一直亮著燈火,他也沒急著離開,看著她倆坐在一起,偶爾低聲說說話,自己則在手上點燃了一支又一支的煙。

  憶瑋算是加班,早早的告訴了陸少儉。他還是打了電話過來,卻慢悠悠的和她扯不相干的事。她有些不耐煩:「什麼事?快說完,我這裡還等著呢。」

  他於是不跟她廢話了,直接就說:「你忙完這陣就請個假,我陪你回家去看看你爸媽。」

  憶瑋滿腦子還是方采薇那篇一氣呵成的檄文,一時間沒反應過來:「他們剛來過啊,你不是見過麼?」

  「嗯,我知道。可我從來沒有正式見過他們。」他的語氣很耐心,循循善誘,又理所當然,「我覺得時機已經很恰當成熟。」頓了頓,又補上一句,「你說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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